枉抛心力做诗人 ·方舟子· 网上有人抄了篇评论,说是几年前诗集销量创下了纪录的汪国真在中国 诗歌史上等于零,还要追查汪诗人的诗人称号是谁封的,仿佛中国诗歌史是 他家写的,诗人的封号也要他来批准一般。此君要是到中文诗歌网去,见到 诗人的帽子成了礼品,网上诗人互相吹捧对中国诗歌的发展做出了何等的贡 献,恐怕更要气晕了吧?卖出了几万几十万本诗集的人尚且不能被称作诗人, 何况不过是在网上贴几首诗的? 汪诗人也许在中国的诗歌史上等于零,但这样的批评,就象说某流行歌 手在中国音乐史上等于零一样,无关痛痒。盖汪诗人关心的是读者市场和自 己钱袋的鼓瘪,对自己在诗歌史上的份量未必象那些卖不出一本诗集因而只 好觊觎诗歌史宝座的所谓“真正”的诗人们那么关注。真正的诗人既然骂汪 诗人弱智,何不偶尔也屈尊涂几首弱智的诗看看读者是不是那么容易骗的? 否则这样的批评未免让人闻到点葡萄的酸味。 写不出能让读者乖乖掏出血汗钱的诗来,甚而至于把诗集白送给人也只 能在毛坑中找到归宿,自然只有忌恨能靠卖诗集发财的流行诗人,并做在诗 歌史上占一席之地的春秋大梦,所以有宣布为未来写诗的诗人,就是因为痛 恨现代中国的诗读者有眼无珠,只能受汪诗人之流蒙骗。这些真正的诗人倒 也未必傻到学古人去藏之名山,他们还是知道诗歌史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还 是要由在现在的影响决定的,或者说,读者市场可以不要,评论却不能没有。 但他们的诗既然没有人读了,又哪里去找评论家去?所以就只好你评我我评 你互通有无过家家。最保险的,莫过于自己评自己了。而要在诗歌史上留下 痕迹,其捷径莫过于开山立派,宣布自己对诗歌创作有了新发现。所以,当 一九八六年合肥《诗歌报》和《深圳青年报》联合举办现代诗歌大展时,一 下子冒出了上百个诗歌流派,每派都有一篇铿锵有力、堂而皇之的宣言,再 附以一两首相形见绌的不管是否真正体现了该宣言的主张的诗作,中国的诗 人们似乎一夜之间都成了诗歌理论家,也都成了一派的祖师爷。即使是一个 人,也可以自成一派,叫什么“独立兵”,有点“千里独行田伯光”的意思。 这样的热闹,自然来得快,去得也快,许多派别,本来就是为了凑诗歌 大展而组成,大展一完也就自动解体了。当时比较有名气的,一是南京的“ 他们”,诗歌大展上似乎没有,因为他们在那时候已经不存在了;另一个是 四川的“非非主义”,一九八七年还出过两三期刊物,后来也就没了下文。 总之,两年不到,所有的这些诗派全都成了历史名词。以后是六四,再以后 是下海,这样的热闹更是一去不复返。事实上,在现在的中国是否还能找到 对诗歌史的地位孜孜以求的“真正”的诗人,难说得很。 其实所谓的热闹,也不过是圈子里的人才觉得,出了诗坛就少有人知道 这段插曲,海外的人更是莫名其妙。想不到十年后在海外有人拾起了十年前 别人的牙惠,当成新发现的宝贝,开口“他们”,闭口“非非”,整整迟滞 了十年还以为自己特先锋。韩东、周伦佑若知道自己在海外有这样忠诚的传 人,定然大感欣慰。 光是迟滞倒也罢了,滑稽的是,据说有人在诗歌网上拉起破旧大旗当虎 皮,宣布凡是不按自己认定的主义写诗的都是在浪费时间。所谓的主义,不 仅可以用于吹捧自己和同伙,也可以充当党同伐异的大棒的。“诗有别才, 非关书也。”到了为理论而写诗,诗其实也就走到了末路。学那位评论家发 表一个预言:这样的诗人,在诗歌史上等于零。正因为一心一意要在诗歌史 上留下痕迹,所以下场也就比汪诗人可怜。正如二十年前为愤怒而写诗的北 岛,要比现在为写诗而写诗的北岛,在中国诗歌史上更可能留下痕迹。 1996.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