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组

                          ·方舟子·

    我大学最后一年在中科院的发育生物学研究所做论文。发育所很小，
当时分成六个研究组，其中最牛的是牛组－－也就是由牛研究员领导的那
一组。

    牛组怎么个牛法呢？得先作点科普。我们知道，遗传学的中心法则是
遗传信息从ＤＮＡ传递到ＲＮＡ，又从ＲＮＡ传到蛋白质，而不能逆转。
七十年代有美国科学家发现某些病毒在第一步逆转，就是能把遗传信息从
ＲＮＡ反转到ＤＮＡ。这个发现很重要，改写了中心法则，十年后得了诺
贝尔奖。

    牛研究员也想得诺贝尔奖。中心法则虽然在某些病毒出现了例外，但
是病毒严格地说算不上是生物。他想看看在真正的生物，甚至是高等生物
中，是不是也有这种反转现象？牛研究员以金鱼做材料，用的实验技术叫
转基因技术，也就是把甲金鱼的基因（ＤＮＡ）用极细的玻璃针注射到乙
金鱼的卵内，发育出来的小金鱼就可能遗传了甲金鱼的性状。不过牛研究
员做转基因，转的是甲金鱼的ＲＮＡ，看看遗传信息是不是能从甲金鱼的
ＲＮＡ反转到乙金鱼的ＤＮＡ，然后遗传给下一代。牛研究员发现这样做
后小金鱼也遗传了甲金鱼的性状，他认为这说明在金鱼中也有反转录，中
心法则要完全改写了！这当然是个重大发现，牛研究员连论文都来不及写，
马上通知了《人民日报》社。《人民日报》社也真有懂生物的人，意识到
了这个发现的重要性，也等不及了，立即出版了号外向全世界公布这个发
现。这是《人民日报》历史上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出号外（六四那次不算
），时在八十年代初，第一次出号外是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时候。

    牛研究员等着世界性的轰动，却没见到世界生物学界有什么反应。也
不想想《人民日报》都是什么声誉？真把它当真理的传声筒啊？人家不过
把你这重大新闻当成亩产粮食十万斤的卫星之类的笑话扔一边了。总之是
没人相信。

    新闻媒介继续吹捧牛研究员吹了好一阵，发现国外的生物学家还是不
信，诺贝尔等不来了，竟转而怀疑会不会是牛研究员弄虚作假？于是调查
组浩浩荡荡开进了牛组。

    查了有一阵吧，也没查出什么不是，牛研究员继续牛下去：你们洋人
不信？好，我要拿出直接的证据来，让你们看看。什么算是直接证据呢？
就是找到催化反转录的那种酶。病毒的反转录酶是早被找到，大批生产，
并被用来做基因克隆，人人可试可用。牛研究员希望也能如此，不过搞了
十几年，到现在也没见他搞出什么名堂出来。

    我倒不认为牛研究员弄虚作假，最可能的情况是他用的ＲＮＡ没纯化
干净，夹杂了ＤＮＡ，是这些微量的ＤＮＡ在传递遗传信息。一般的生物
学家听到这种消息大概也都会这么认为。他要是通过正常渠道发表论文，
别的生物学家也许会将信将疑，一捅到《人民日报》，不到他把反转录酶
找出来的那一天，是没人信了。

1996.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