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七中忆念
钟社光
在静静的秋夜里。忍不住,还是提起了笔,把我对七中的忆念与老同学们共享。
记得从寺贝通津小学升入七中,正是“少年不知愁之味”的年代。扑入眼帘的,是一派正面、上进、新奇的景象。我刚刚告别了爬树、捉蝌蚪、抓抛石子等游戏;一个对知识饥渴的小男孩,适时地接授了中学阶段的文史哲与数理化教育。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那时候,最叫人享受的是那些才华横溢、风采各异的老师。梅刚毅老师把头发高高地抛起、手握指挥棒仿效贝多芬的雄姿,令全音乐室的同学为之一振;黄培根老师把力学深奥的道理讲得如此生动深刻叫人拍案叫绝;叶锦翠老师那如淙淙山泉般的英语发音直把窗外的鸟儿听呆了;语文老师欧阳茂讲到《荆柯剌秦王》时,把教鞭当宝剑,圆瞪两眼、维妙维肖、声情并茂、一字一句的诵读,使课堂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时空穿梭回到春秋战国时的秦王宫;那个初出茅庐、总带客家口音的赖奇东老师做班主任工作极其耐心细致;那个课堂上语速极快、一分钟也不浪费的历史老师何丽勤把古今中外的历史在我们面前过山车似地翻转;还有我们高二(2)的班主任、才邈双全的余启铿老师,已能做到思维严谨、条分缕析地以漂亮的板书为我们演译复杂的数学题……。就是没有教过自已的老师,在校园里见其身影也使人尊重敬佩:如穿着唐装四个袋的冯肇汉老师,有广洲数学四大天王之称的唐建安校长,那颇具绅士风度的邵明耀老师,把头发梳得分明人称“化学仔”的杜继昌老师,那个多年来策划组织校运会、斯斯文文的体育教研组长姚振强老师(后未才知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经济系毕业的)等等。可以说是藏龙卧虎,人才荟萃。
感谢这些老师们,他们辛勤的劳动给我们打下了扎实的知识基础,虽然我们生不逢时,虽然我们生逢劫难,但对知识的追求和在社会上能够毫不气绥地挣扎奋斗,老师们真是功不可灭!今天刚巧是感恩节,我们真是要感恩呵!虽然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他们有的已作古,有的虽些活着,也垂垂老矣,但他们的教坛身影、音容笑邈仍铬刻在心中!
七中那时是我们的“伊甸园”。诚如同学们多次回忆:绚丽的音乐花会,激动人心的田径运动会,多姿多彩的课外活动。还记得跳金跋舞到越秀山,文艺演出到文化公园,农忙到磨碟沙,请来著名作家杜埃讲时事,请来世界乒乓球种子选手谭卓林母校表演……几十年了,至今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
然而,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一埸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全七中的师生还末明白是什么一回事,却都被旋风转着砣螺一样地转起来了。
在“主义”的信仰下,人性被扭曲了、变形了。平时温柔的小女生,戴着军帽手挥皮鞭,在教堂那些被燃书籍的火堆中追逐着他们以前恭敬的老师;图书馆已成两派攻守的阵地;大串连使我们暂时喘息;复课闹革命后不久又使我们面临无法选择的选择。读书已无用,朗朗书声已成昔。在军宣、工宣的摸底下,学生们已被黑箱作业分成数等:好的留城,次的到海南,最差的到粤北。
记得在白云路火车一开出,我们已泪流满脸,不知前面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国家的命运尚且如此,个人的命运又岂能知晓?
幸好,在生活的最底层中,我们这些下乡的知青,背着沉重的精神枷锁,不甘于被扼住命运的喉咙,在粤北的穷山恶水中体现着自我价值。在“适者生存”的理念下,挣扎着,努力着。我们下乡的地区,是广东血吸虫病地区之一,许多溪流中还有可怕的钉螺,故云“恶水”。白天,十多个小时的农田劳作,犁耙田,撒农药,烧石灰,扛竹木;傍晚,跳进寒彻骨髓、不时还漂着粪水垃圾的圳水洗澡,;晚上,睡在用禾杆垫着的被铺里。生活是残酷的,生活让我们阅人无数,逐步成熟。我们下队不久,就因为村里的政冶队长偷了公家的谷放在我们知青的厨房而差点被诬陷,幸亏有正直的农民为我们争辩,后来终于真相大白。善与恶,到处都存在。南华寺住持惟因大师找过我看病,解开袈裟让我看身上文革中留下的累累伤痕,我惊骇了,与世无争的出家人竟也遭此厄运。但他依然做善事,用微薄的积蓄供两个知客学针灸推拿,教诲他们对社会和人要善。他谨记惠能六祖的偈语:“他非我不非,我非是我过”。生活的苦中也有乐,我们做累了,就经常“过家家”,到其它知青的“家”里找吃,从公社内的阳岗、龙岗、寸溪、燕山等大队,吃到公社外的大圹、樟市、犁市,甚至广卅农校的知青所在地罗坑、大桥,我们也光顾过。如果遇到村里发鸡瘟,农民不敢吃,我们却是加菜日;还有兽医站用病猪烧成的小烧猪,那时都是我们难得的美味。最叫人难忘的是到了有温泉的村子 ,在夜阑中剥光猪跳进那露天温泉中浸泡,虽些洗不去人生的烦恼却也洗净了多日做耕田公的老泥!不过,在农村中仍要感受着许多的不惑与迷茫,如每餐吃饭均要举着红宝书祝福,一有最高指示就得连夜行田过水去县府祝贺。人啊人,真是复杂的混合!远离了城市,远离了风暴的中心,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们也洒下了汗水和心血,用中学阶段所学以及后来自学的知识为当地民众服务。有的利用山区的水力资源建起了小水电站,有的成了民办学校的教师,有的成了赤脚医生、有的成了生产队的干部,有的凭着七中音乐艺术爱好而变为当地专业团体的台柱演员,有的当兵去了。当然,也有的实在是熬不住了,当“铁道游击队”,撬开那些那些飞驰的列车的门锁,躲在那些运载家私、货物、三鸟的车厢里,一路呼啸而下,闯过罗湖桥去!居然也过去了不少,比之珠江三角洲由水路的,彼是靠水吃水,此乃靠山吃山,可谓另僻蹊径矣!我就曾让几个同学白天“蛰伏”在我工作的医疗站,晚上送他们上了停在鸟石与坑口之间的列车。为他们担忧了一月余,终于收到了有英国女皇头像邮票的香港平安报信!不幸还有的,就长眠在山区里了。我记得好象是投亲靠友随我们学校一齐下乡的满口京腔高高瘦瘦的北京仔,就因为得了肝病,死在异乡,回不到几千公里之外的京城了。最为惨烈的是修建所谓07033国防公路,在曲江黄坑古竹,一夜之间就被山泥倾泻埋葬了睡在我们隔壁祠堂的十多条韶关知青的生命。白天,他们还来我所在的工地临时医疗站喝草药预防茶啊!鲜蹦活跳的青年人啊!在历史潮流的裹挟下,对耶,错耶,难以评说,个人是很微小的,生命何其脆弱啊!
此后,分配、回城、恢复高考、辗转到海外,粤北的这批七中知青,感情复杂地离开了这块土地。回顾下乡处,心绪多茫然!后来,曲江的这批知青中,教授、记者、工程师、技术员、医生、企业家、商人、管理者不乏其人;到了海外的,更尤如久被压抑了的地下水喷出了地面,更为优秀!
几十年了,“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现在自己已退休了,返穗了,也就每年校庆都能去了。母校还是那样,红墙绿瓦,古色古香,虽然增添了许多设施,,但在主要的建筑前忆及当年的校园生活仍晃如咋天。
人生苦短,我们班里同学常聚会,屈指算来,那个生性倔强、不甘心每日挖地球仍养不活自已而“督卒”不见了踪影的黄家活,那个与我同睡一张双层床绰号“波萝“的张流安,那个小鸟依人、温存恬静的张琪,那个对音乐艺术执着沉迷、就是在学校舞台下住宿仍能作曲的叶若涛,还有那个深受“左”毒的影响、对同学没有拍拍良心的朱宝光,都离我们而去了!五个人,是我们班人数的十分之一啊!写到这里,我心里默默地祝愿七中的老师们同学们,但愿人长久啊!
在历史的长河里,人生只是短暂的一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回想起大半生,在七中燃起的理想之梦,在七中因文革而上山下乡走上了一条艰辛崎岖的人生之路,咬着呀,绝不放弃,寻找生机,这也许就是我们那班曲江七中知青的生活真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