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薛蟠一个公道 (2008-11-16 13:34:58)转载▼
标签： 中国红学概论 红学 马经义 研究 人物 薛蟠 文化    分类： 《红楼梦》人物分析

接触《红楼梦》这些年，我最喜欢的人物，可能说出来你会很惊讶，不是宝、黛、钗，也不是众人怜惜的大观园中的女儿们，而是江湖人称“呆霸王”的薛蟠。
其实，一般读者对薛蟠的认识并不深刻，甚至有些误解，所以说，今天我想借此文，还薛蟠一个公道。
“呆霸王”的绰号当然有它的合理性，薛蟠出生皇商之家，又是独子，从小娇生惯养，纨绔之气必定少不了；弄性尚气之事也常有发生；不思进取，卧柳眠花，也是家常便饭……但是纵观《红楼梦》中的男人，哪一个没有“纨绔综合症”，就是贾宝玉也在此之列。比起贾蓉、贾琏、贾珍等人来，薛蟠不知好了多少呢！这样的结论不是我下的，是曹雪芹在书中白纸黑字，明明白白交代了的。
书中原文这样写道：
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但恐姨父管约拘禁，料必不自在的，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暂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扫出自己的房屋，再移居过去的。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当年薛姨妈带着薛宝钗和薛蟠合家进京，薛蟠起初是不愿意住在贾府的，主要是怕被姨父——贾政管束，他常听见说，贾府世代书香，想来族中兄弟个个定是“正人君子”，除咏读“之乎者也”以外，心无旁骛。但是，当薛蟠无可奈何地住入贾府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天下竟然还有比自己更“坏”的人，如今算是找到组织了，“同流合污”的快感，让薛蟠乐不思蜀，从此打消出去居住的念头。在贾府众公子的率领下，今日“卡拉OK”，明日会酒观花，竟引得薛蟠又坏了“十倍”。从这个量词上来看，可想当年的薛蟠简直就是一个好学生，如果和贾府的众位公子在一所学校，薛蟠定是“三好学生”“优秀干部”、完全就是党发展的对象……
薛蟠这个“呆霸王”的绰号，是怎么来的？主要原因，还是第四回，抢占英莲的事件而来。但是“抢占”二字，确实是对薛蟠的污蔑，硬生生地强加给薛蟠的！为什么这么说，没有证据，我不敢信口开河的。
首先，我们来看看原告（冯渊家人）在公堂上的告词：
那原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薛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无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这段告词可以分为三个部分。首先，原告讲述了事件的起因，说他家的少爷买了一个丫环（英莲），他们不知道是人贩子拐来卖的。于是首先支付了钱，因为冯渊很喜爱这个丫环，想挑一个好日子明媒正娶回去，于是决定三天后来接人。但是后来怎么样呢？关键是下面两句话：“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薛家”，“悄悄”二字说明，薛蟠来买这个丫环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丫环已经卖出去了，是这个人贩子想多得利益才出此下策的。薛蟠并不知情。换句话说，薛蟠在买这个丫环的时候，心里是坦荡荡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天经地义。当冯家知道这个事情之后，怎么做的：“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关键在于“夺取”二字上面，因为薛蟠买了这个丫环就把她带回家了，突然冯家找上门来“夺取”人。站在薛蟠角度来说，这还了得，我花钱买来的人，你无缘无故找上门来“夺取”，你是想“起义”，还是要“造反”啊？在这样的情况下，本来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薛蟠还不火冒三丈？这时的冯家肯定也不会示弱，因为他觉得自己先付了钱，自己占理啊。于是双方口角之争，就变成了拳脚相向。
告词的第二个意思是说：“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双方一打起来，薛家人多肯定占据优势，薛蟠指使家奴打伤冯渊也是客观事实。但是并没有当场打死，冯家抬回去三日后，冯渊才死的。从整个打架的过程来看，双方都有过错，都得各大四十大板。
告词的第三个意思是：原告想让贾雨村为民做主，缉拿凶犯。
从这段原告的告词上来分析，薛蟠打伤人肯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事情的起因并不是一般读者理解的，薛蟠倚财仗势，有意强取豪夺，换个角度来说，他也是受害者，受了人贩子的骗。但是为什麽读者会认为薛蟠“霸道”呢？原因很简单，任何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冯家的财力、势力肯定比不上薛家，再加之最后的结局是冯渊死，英莲归了薛家。所以很容易把真实的事件歪曲审视……
无论怎么样，冯渊死了，薛蟠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在古今中外的读者心中，他永远不得“翻身”，帅哥形象也被“杀人犯”所替代，从此背上了“呆霸王”的绰号……

除开“抢占英莲”这件事情不谈，薛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认为：
第一：他，孝敬母亲，疼爱妹妹。
我们前面说过，薛蟠身上的“纨绔综合症”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就是一个这样的纨绔子弟，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确实真心的孝敬和疼爱的。
例如《红楼梦》第25回，贾宝玉病了，生命垂危，亲朋好友都来看侍，怡红院中人山人海，薛姨妈、薛宝钗、香菱也都在此，这个时候的薛蟠是个什么心理状态，书中这样写道：
别人慌张自不必讲，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贾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
这种心理应该是潜意识的自然流露，如果平时不敬爱母亲，疼爱妹妹，这个时候的他是想不到那么多的。而且他还深知贾珍等人是个坏东西，平时“防火防盗”也还罢了，如今还要防贾珍。按道理来说，他和贾珍等人都是一丘之貉，这个时候他突然提防贾珍，可见心底任然是明白的。也可见他对家人的爱护。
再如他过生日，别人送了很多新奇的瓜果蔬菜，非常难得的稀世佳肴，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说自己怎么去享受，而是首先拿来孝敬自己的母亲，还赶着给贾母、姨妈、姨父。又特地送给自己的妹妹吃。在书中，薛宝钗说：
昨儿哥哥倒特地请我吃，我不吃，叫他留着请人送人罢。（第26回）
薛蟠每次外出做生意，都会专门抽出时间来给家人买办礼物，例如第67回：
薛蟠说：“嗳哟，可是我怎么就糊涂到这步田地了！特特的给妈和妹妹带来的东西……薛蟠便命叫两个小厮进来，解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看时，这一箱都是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应用之物。薛蟠笑着道：“那一箱是给妹妹带的。”亲自来开。母女二人看时，却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外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相差。宝钗见了，别的都不理论，倒是薛蟠的小像，拿着细细看了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笑起来了。
说实话，这段描写特别让我感动，在《红楼梦》中很少让我体会到如此细腻的兄妹之爱，还有这份其乐融融的家人之情。
我们千万不要认为这是些琐碎的小事，我们可以把书中其他“纨绔子弟”拉来比一比，贾珍有个胞妹——贾惜春，我们什麽时候看见过他去嘘寒问暖？所以在这种相互冷漠的状态下，导致贾惜春说出“心狠意狠”的话来，便不足为怪了。贾琏的妹妹贾迎春，虽然不是一母所生，毕竟同出一父。贾琏从各地回来，何时见过他给贾迎春带了礼物，倒是给自己的老婆买了一大堆。所以邢夫人常抱怨：通共就这么一个亲妹子，都全然不顾。
我们认为的贾宝玉是很疼爱妹妹的了，其实，在这些方面和薛蟠比起来仍然差得远。曾经贾探春想要一些小摊上的玩意儿，她便央求宝哥哥在外出时，给她捎带一些回来。这时的贾宝玉怎么说：这不值什么，拿一吊钱，让小斯们抬一箱回来就是了。这不就是敷衍吗，所以探春还说：小斯们懂什么？言外之意，她要的是一种情份，是一种关怀，是兄妹之间的体贴。
但同样是生活小事，只要薛宝钗一说，薛蟠必要做到。例如大观园中著名的“螃蟹宴”，虽然名义上是史湘云请客做东道，但是私底下都知道这是薛宝钗帮着她办理的。那么这些螃蟹从哪里来？是薛宝钗回家，给哥哥打了一个招呼之后，薛蟠记在心里，第二天亲自派人弄来的。可见薛蟠对妹妹的话是在意的，是疼爱他妹妹的。
第二：不计前嫌，有情有义。
薛蟠是有情有义之人，不管《红楼梦》中的其他人怎么看待他，但是薛蟠对朋友好，确实“死心眼儿”的好。比如说，他和柳湘莲的那段公案。当初因为柳湘莲串演风月戏文，薛蟠误把他当作风月子弟。所以对他有些挑逗，后来柳湘莲对他一顿暴打，差点没有要了他的命。这样以来算是结下仇了。又因薛蟠在生意途中遭遇强盗，柳湘莲拔刀相助，从强盗手里救了薛蟠一命，两个人又成了好友，结拜成了兄弟。薛蟠听见柳湘莲要娶尤三姐，还到处张罗着去买房置地，操办婚礼之事。但不久之后，柳湘莲因为尤三姐自杀而遁入空门，贾府上下对这件事情都有关注，这个时候，谁最伤心呢？很奇怪，并不是贾宝玉，竟然是呆霸王薛蟠， 《红楼梦》中第67回这样写道：
母女正说话间，见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泪痕。一进门来。便向他母亲拍手说道：“妈妈可知道柳二哥尤三姐的事么？”薛姨妈说：“我才听见说，正在这里和你妹妹说这件公案呢。”薛蟠道：“妈妈可听见说柳湘莲跟着一个道士出了家了么？”薛姨妈道：“这越发奇了。怎么柳相公那样一个年轻的聪明人，一时糊涂，就跟着道士去了呢。我想你们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兄弟，只身一人在此，你该各处找找他才是。靠那道士能往那里远去，左不过是在这方近左右的庙里寺里罢了。”薛蟠说：“何尝不是呢，我一听见这个信儿，就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连一个影儿也没有。又去问人，都说没看见。”……薛蟠说：“城里城外，那里没有找到？不怕你们笑话，我找不着他，还哭了一场呢。”言毕，只是长吁短叹无精打彩的，不象往日高兴。
在整个事件当中，柳湘莲失踪之后，曹雪芹对薛蟠的描述最多，从“眼中尚有泪痕”、“忙带小斯到处寻找”、“ 长吁短叹无精打彩”等语句来看，他是真伤心、最伤心的一个人，可见友情有义之极啊。
第三：善待老婆。
真正能善待老婆的人很少，《红楼梦》中没有几个。相比较而言，薛蟠也算是一个善待老婆的人。当然他打骂香菱也是不可饶恕的。但是我们想过没有，香菱是妾，任然是奴婢的身份，在薛蟠心中，夏金桂才是他的正式妻子。夏金桂蛮横霸道，同样是一个“问题少年”，曾把薛家闹得个底朝天，但是从来没有见薛蟠动手打过他。无论夏金桂怎闹，他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曾自己说：“不能下手”。江湖人称的“呆霸王”为什么能做这一点？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底线和原则，一定要善待自己的家人。能做到这一点是多么了不起的事，《红楼梦》中了不起的女强人王熙凤，比起夏金桂来如何？论门第、论相貌、论才干，夏金桂是远远比及的，但是这样的女强人同样要遭受贾琏的“欺负”，还要杀她。
薛蟠有他的劣习，怪癖之处，但是他又是一个心底善良，有情有义之人。所以，通过这些分析，我们需要静下来，好好再看看《红楼梦》，也许你误解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