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今天刚刚与时俱进的观念对刚刚过去的事情惊诧不已,说句粗话,那叫做装B。
高干子弟文革初对黑五类残暴,并不是文革初才开始的现象,也不仅仅是高干子弟根红苗的优越感。这个现象是全民的,甚至也不分阶级、阶层的,是从“解放前”一直延续下来的。
张元勋(林昭同学,右派)说,
“1957年下半年「反右」未歇,。。。「以身试法」的「右派分子」已成过街老鼠,其实比过街老鼠还狼狈;老鼠过街尚可迅速窜匿,而「右派份子」则无处藏身,日日「过街」于众目睽睽之下,随便什么人,在随便什么地方,认出某人是「右派份子」,只要喊一声「站住。那就须从命立定,而后听之任之地为其所骂、所打、所凌辱、所刁难,凡有此情便会迅速聚众围观,同仇敌忾,众声怒斥,众拳脚交加,众唾齐飞,直到他们满意、快意、情劲兴足而罢!谁若稍有反抗,其后果当然严重,拳脚之下,颇感由重量级而升到最重量级!所以,别看北京大学的堂皇学府之巍峨,别看那里曾是蔡元培、鲁迅、李大钊、陈独秀、马寅初的思想田园,却不见得处处、事事、人人皆闪烁着「科学」、「民主」的光辉,而这类行为尤以当时刚刚考进北大的1957级新生最甚!他们没赶上暑期前的反右派斗争,却都有「打落水狗」的勇敢与兴致,藏在他们心中的动力是什么?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式的娱乐,还是「竖刁自宫」式的求宠?真是叵测!我有几次从餐厅走回宿舍的路上,便被这些素不相识的少年认出,于是便被堵截,用中学生的腔调呵斥,踢掉我手中的搪瓷碗,说:「饿死你这个反革命份子。而后用脚把饭碗跺扁,大骂而去。已颇具十年后的「小将」之风!。。。”
这些证言如果是真实的,那么它只能说是从文化和历史中继承而来的,不是仅仅和共产党、和阶级斗争理论有关系的。
过去,不是在私塾,而是在“解放前”的新式小学校,老师还是用戒尺打手板的。学生的手心被打得肿起老高。我的父母个人给我陈述过多次。我个人小时候,“解放后”,当然从未受过体罚,但对于父母辈的时代那种残酷的体罚的对错,认知并不是清楚的,因为父母没有清晰地说那不对、那残忍!
写小学生日记的那个黄帅,其班主任与其冲突时,恨恨地说,我真想用教鞭敲你的头!已经是文革后期的北京,人民内部矛盾已经进步到很文明地处理,他已经不敢真的体罚。但在揭发材料中,说到这个,并没有人专门对体罚观念作什么文章。在文化中,还没有反思到这一程度。
至于对敌对阶级的人道主义,还远远谈不上一一深刻反思。
在今天,在今天的论坛上,说汉语的人的语言之暴力之肮脏比英语论坛上严重得多得多得多得多得多。也许当这一页翻过去了的时候,中国的文明小子也会惊诧我们这些人的残暴吧?也会惊诧于我们这一代丑陋的中国人的不忏悔吧?蓝海你和校长骂骂咧咧的那些往事,你忏悔了吗?你不是强调他先你后他错你对的吗?
在暴烈的土改中,林昭把地主泡进水缸里,施酷刑。阶级斗争,理所当然。国共两党都这样做。国民党此前做得可能更凶狠。
林昭1957年是被动地变成右派的,一开始她还批判张元勋说感到被他欺骗了,(同学战友情感上)有受骗的感觉。后来变成右派,是出于对左派的不公正的围攻的抗议。到后来反思阶级斗争理论的时候,讲人性的时候,已经是监狱中了。她处于非正常的精神受到超乎极限折磨的环境中,她一直在拼命抵挡压迫,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在或已经越过分裂的边缘(后期已经陷入妄想)。我想,她也许还来不及反思到当年把地主泡到水缸里的残酷行为。也许她反思了但没有地方写下来。
当一个人和敌人扭着胳膊搏斗的时候,他顾不上反思很多细节的事情,情有可原吧?如果他的生命短暂到仅仅36岁,最后的十年一直在监狱里高度紧张地搏斗,我们可以体谅他还没有反思到那里吧?
至于她揭发母亲,谈不上人格上道义上的残忍。她仅仅是十几岁的孩子。她父母亲是剥削阶级一员,而且是名流。她不一定知道其母亲为共产党做地下工作。在阶级斗争年代,这种揭发是正常现象。
参加革命工作,在“解放初”,任何人都要向组织交心,深挖自己的家史,尤其是很多地主资产阶级的子女加入革命队伍,这种揭发要求是跑不掉的,一方面是自觉的,另一方面也完全可以说是被形势逼迫的---我是带着原罪的、我必须如此---我交代了组织上还是不让过关,我也真诚地认为我还是不够虔诚。
林昭不理解自己父母历史上的全部所作所为,曲解或想当然过去的一些事情,当作反动罪状去揭发,是情理之中的。所谓“无中生有”的揭发,我想是指这样的情节。而且到底无中生有到什么程度,我们并不清楚。因为这是林昭向母亲的忏悔之言,她所自认的“无中生有”,我想可以理解作,她是比较对自己苛刻地说的。实际情节未必那么严重。
林昭后来对母亲的忏悔,我不懂为什么被某些人理解为向“观众”做秀。她一个右派分子在那个革命环境中做这样的忏悔,不是愈发反动么?那个环境又哪里会存在欣赏她赞美她这种忏悔的“观众”???如今的人大嘴一撇奚落她林昭可真是容易!在论坛上放放厥辞,可没有林昭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