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生者说丨律师甘元春：母亲怀孕八个月被抓，跳入结冰水田逃生才有我
2018-01-09 甘元春 二孩情报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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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元春，知名刑辩律师，湖南金州律师事务所董事兼副主任、中华全国律协民事专业委员会委员。

今夜长沙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从温暖的被窝近日里爬出来，记下四十年前，冬天最冷的时候的这段历史：

那是1977年冬天的小年前夕，当时在湖南浏阳农村的计划生育政策是只准生二个，正切实着紧推进计划生育工作。我的两个哥哥分别于1974年、1976年出生，当时妈妈怀我是三胎，已经八个月左右。

计划生育工作组进驻了村庄，把包括妈妈和另一位邻居彭姨（实际是家族内奶奶辈，本姓彭，与妈妈年龄相仿，她是已经有一女一儿，又怀了三胎的孕妇，暂且按年纪叫彭姨吧）和其他全村十多个孕妈一同被抓到，关在村小学办学习班（当时学校已经放寒假）。办班的名义是学习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事后证明的结果是以进一步加强学习为名，强制用班车押运到医院进行强制引产和堕胎。还好，当时农村政府可以调动的班车非常少，先要把孕妇们集合起来。

当时农村消息很闭塞，村里面此前并没有强制引产的案例，所谓强制引产、强制结扎还只是部分村民听到的传说，甚至也有人认为那是阶级敌人造的谣言。爸爸当时在食品站做临时工，算是村里出过远门，消息灵通人士，从小道消息是确信有强制引产这种事的。也正是这个消息救了我的命。

妈妈从培训和看守的情况，认为凶多吉少。问旁边的彭姨，跑不？彭姨也是大月孕妇临盆在近，望着外面守卫森严，有些犹豫。妈妈趁中午开饭，外面送饭进来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脱到鞋袜，冲出学校大门，跳入刺骨结冰的泥水田，笔直往自己生产队的方向跑。

负责守卫的人，不愿意跳进结冰的泥水田，只能是从田梗上追，比妈妈的直线距离远。妈妈在结冰的泥田里狂奔一公里，以短暂时差逃回生产队，躲在一位本家曾耀兰奶奶家的阁楼上。虽然没有把我颠下来，但据说动了胎气，幸好接生医生李明月奶奶技术高明，与我家私交甚好，偷偷帮妈妈及时调理。

计生工作组后来多次组织人员，到我们生产队搜查妈妈，甚至派人蹲守送饭的人，我机智聪明的曾祖母都能有效组织，突破封锁，每天安排人把饭送到妈妈藏身的地方。

计生工作组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到爸爸单位要求爸爸把人交出来。不交出来，就要单位把爸爸开除掉。那个年代，如果丢到工作，就是丢掉饭碗，别说再生老三，自己和已经生下的两个能不能养活都是个大问题。

幸好爸爸遇到了一位非常好也非常有担当的领导罗友学伯伯，当时管理食品站的肉食水产局，也是强势单位，变着法子帮爸爸。爸爸一方面是硬着头皮，反戈一击，怪计生工作组把老婆弄丢了，到过年的时候，罗友学伯伯代表单位则宣布必须支持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给我爸爸放假一个月，去把那个躲计划生育的老婆找回来，交给工作组。私下交待一句“我只有放假一个月的权限，看你的命，一个月内孩子生下来了，你再回来上班，怎么处罚再说，我会想办法保你饭碗，如果没有生下来，工作和孩子只能保一样，你自己选。”罗伯伯的这句好，爸爸念叨了四十年。

也许现在人会问，怎么不剖腹产？当时农村剖腹产是听都没有听说的名词，医院是强制堕胎的地方，肚子上开一刀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彭姨和其他孕妇们，全部被强制引产和堕胎。彭姨被引产出来的是一个儿子，胎儿被引产下来没有死，是哭了一声才断气的，她自己而且由于大出血，后遗症明显，身体一直比较虚弱。后来她常在梦里听到胎儿哀呜的这一声啼哭。

时间焦急地一天天过去，正月廿九晚上，妈妈终地发作了，由于当地的习惯是，生孩子必须在自己家里。发作以后妈妈才回到家，为了防止计生工作组在关键时刻突袭，据说当时家族内二三十个重劳力被调动起来，通宵守在生产队的各个路口，直到第二天早上，我终于出生了。而这一天，是爸爸单位给的最后一天假，按官方说法是必须找到老婆向计生工作组“自首”的最后一天。

我的曾祖母，感叹我的生命来之不易，赐名“甘源春”，甘，姓，甜也，美好的；源，辈分，本源也；春，生命的季节；甘源春，意为一切美好的东西，来源于生命，感恩生命中遇到的贵人。

可惜后来登记户口时，源被简写成了元。

由于罗友学伯伯的暗中庇护，爸爸的工作没有开除，只是扣了些工资，但一直有发生活费，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后来由于工作努力，还被转正、提干，做到单位负责人等，也才有能力供我们三兄弟读书。

记下四十年前的逃生过程，感恩我妈妈的勇敢和果断，在逃亡中保护我生命，感恩耀兰奶奶家不顾株连的收留，感恩罗友学伯伯的“放水”，感恩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给予帮助的人。

近日就是罗友学伯伯七十大寿，也以此文作为罗伯伯的生日寿礼。祝，好人一生平安。

　　　　 甘元春

2018年1月6日凌晨1：08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