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人，尤其是英美人见面时大多不分长幼尊卑，互相直呼其名。这往往也让刚刚步入西方社会的中国人感到冲击。我在爱丁堡时，头儿 Bill Hill 是位英国皇家协会院士（FRS）。他在遗传学界有非常崇高的地位。在他带领下，我们系楼道里同时有四位 FRS。当时他带着一位来自中国的博士后。这位博士后从前是做理论物理的，很是木讷谦恭。有相当长的时间里，他每次与 Bill 交流总是喊 Mr. Hill。最后 Bill 实在忍受不了，写信请他以后只需喊他 Bill。

我对西方的称呼向来糊涂。但这个事情在我的理解里一直算是一段佳话。我私底下为这掌故的引申是，在西方，尤其是在科学家的世界里，人们需要注意的是事情本身，而不是人们名气有多大。而现在我在欧洲的时间已经超过我在北京住的时间，很快也要超过我在招远老家的时间。我渐渐对一些不那么琐碎的细节有了更深的理解。

今天有一个视频，法国总统马克龙在一次公开场合亮相，有一位少年领袖直呼马克龙的名字 Manu，当场遭到马克龙的训斥。他说（大意）今天是正式场合，你要称我为总统先生或者 Sir。后面他又说，你们要革命，须让自己先有知识，拿个学位，然后才能教训别人。

于是我又回想起 Bill Hill 的那段掌故。Bill 的头衔其实有一大堆，从最早的 BSc, MSC, PhD，一直到 Prof., FRS, 和 OBE。他获得 OBE 的那年是 2004 年，我当时刚好还在爱丁堡大学工作。这些称呼其实哪一个都比 Mr. 要高档。

换句话说，我现在对原先佳话的理解有些动摇了。而且这又让我想起来通常被理解为佳话的另外一句，即牛顿所谓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句话曾经被贴在中国各中小学教室的墙上，一是励志，二是要让孩子们像牛顿那样“谦虚”。而这句话的实际意思有两重，其一是牛顿看不起罗伯特·胡克的工作，其二是嘲笑胡克个子矮。这些和谦虚根本不搭界。

不管见什么人都直呼其名，甚至昵称，英文中可以称之为 playing fool。有句北京土话“浑不吝”与此很相当。倘若再往上抽象一层，这种做法也可以算作一种不专业。即在不同的场合，与不同的人说话的方式方法有不同的讲究。

专业不单表现在说话，也表现在做各种各样的其它事情上。现代社会的一个特征是高度分工，高度的专业化。而我们的老大帝国自古以来没有什么科学传统，专业精神更是匮乏。虽然从表面上看中国似乎已经进入现代社会，然而观察普通中国人对各种公共问题的态度，人们就会发现有各种愚昧藏在现代化的表象之下，有许多甚至以现代化的表象为幌子。

倘若再往前想一想，以今天中国人这样的素质推算，三十年前上街的那些大学生，他们虽然号称“天之骄子”，我很怀疑他们的专业素质，以及以他们当时的专业素质究竟能做成什么事情。正如我给我儿子们说过的，尽管一个人需要有正直、诚实等美德，但它们其实并不是做好一件事情的必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