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牛肉卤鸡 于 2016-01-25, 11:12:08:
过年
一
八十年代的梧桐古都。
年关将至，黄世仁又上门逼债：今年在哪家过年？一仆二主两面讨好，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老婆问，咋办？我说，今年哪家也不去，在自家过年。给他们发照会，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年宣布成立了！从此以后，我们跟他们一样，都是主权门户。虽然我们是子女晚辈小户人家，但各家各户之间的关系要按周总理提出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处理。欢迎他们来我们家欢度春节！老婆十分赞赏我这个主意，并说，明天一上班就跟主任说，让她今年春节假期中天天排我值班，把这几年欠的全补上。
那一年，我们刚分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在当年这算是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自己动手做装修。先把房间内的电线全改为暗线。破墙埋线工程，被房管科发现了，科长亲自上门严令我立即恢复原样。我软磨硬泡他也就不了了之了。接着把地板涂上红漆。能算上豪华装修的是第三项工程，安装了一个玉环牌热水器。这样，以后就不必再去公共浴室洗澡了。之前，除了住小洋楼的那十来家老领导老教授，谁脱光了的鸟样大家没见过啊。看看，那时花300元装个热水器就能找到吃特供的感觉了。事实上，我本人还是一如既往去公共浴室的。在家沐浴如一人喝酒，在单位浴室洗澡如参加派对。
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
过年再不必回家乡
我跟阿诗玛办年货
从此三个妈妈都不忧伤
二
一辆崭新的咖啡色女式金狮，风驰电掣在除夕的暮色苍茫中，转眼就把钟鼓楼和鸡鸣寺远远地抛在了脑后勺。
六点十五分，金狮准时到达楼下。阿黑哥扛着车子，阿诗玛抱着孩子直上顶楼。过年啦！
进了门，老婆看到一桌的菜，乐不可支地夸我能干！我兴高采烈地让她先尝尝我的手艺，她拒绝了，说，立国就得立规矩。我说，凉菜烧菜我都做好了，就剩下几个炒菜等你来做，半小时内就能开饭。她说，一天没抱小乖了，等一会儿。过完了鸦片瘾后，她来到厨房。利索地系上围裙，又迟疑地解开了。说，应该现在给家里打电话拜年。我说，哪有年三十拜年的。她说，这我知道。问题是一直到初五我都要值班。我说，那我们吃完年夜饭再去打电话吧。她说，那影响看春晚啊。
八十年代，家庭电话还不普及。私人装一部电话要两年的工资不说，还要走后门，还要等半年一年的。所以，老百姓打长途电话，必须去鼓楼的邮电大楼。
我把两辆车从顶楼扛下来。大衣棉帽手套口罩全副武装。倾巢出动去拜年。后人有诗曰：暮色苍茫看梧桐，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颗火热心，无限深情在发疯。
等我们再一次从钟鼓楼回到家，春晚已经开始好久了。
三
几个炒菜很快做齐了，满满一大桌子，够我们吃到初五的了。
端起酒杯，我刚准备致祝酒词，孩子咳了一声。她的满面春风一下子就消失了，立即放下酒杯抱起孩子。她说，不好，小乖发热了。快把温度表拿来。38度。我说，可能是刚才外出打电话时，受了点冷风寒气。她说，你再去把听诊器拿来。左听右听，什么也没听到。然后说，那我先把她哄睡着了，你饿你先吃吧。我说，哪能这样没规矩呢。我咽着口水坐在床边干等着。
对，没看电视。因为孩子在屋里一般不开电视是老规矩。当然春晚或特别好看的电影或节目是可以例外的。但现在孩子生病了，就不能雪上加霜了。为什么不能看电视呢？她说是有辐射。我说，人家咋不怕辐射呢。她说，人家那是黑白小电视，我们这是大彩电，功率不一样。我说，我还怀疑日本鬼子良心大大的坏，里面埋了同位素呢。干脆把它甩了。后来我从仪表实验室借了一台14寸黑白电视，才解决了看电视问题，那是后话。罗嗦一下，我们那栋楼是改革开放前建的干部/高知楼，是当年的高标准设计，单从独立卫生间里有抽水马桶和浴缸就可见一斑。房间大，有阳台，独立厨房有管道煤气。。。，样样好，但就是没客厅。
我继续坐在床边干等着。她念念有词，我小乖啊，你受罪了，都是妈不好。。。说着说着就说到我身上来了，你爸也没脑子，让你坐自行车前面吃风。。。
小孩咳一次，她就听一次肺音。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她说要去医院。我说，这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上什么医院啊。她说，不能掉以轻心。我说，家里有医生有药，去医院干吗？她说，我不是儿科专家。我说，今天是除夕，哪个主任会值班啊。她说，那也是专科啊。我知道，这种情况下，人的智商理性全等于零，说什么都是白说，不去趟医院她这心是不会安的。
我又把两辆车从顶楼扛下去。又是全副武装，重上井冈山。她说，怎么还能让小乖坐车子前面吃风呢。我说，那我们就抱着步行吧。她说，那太慢了。我说，又不是急诊，慢点有什么关系。她说，那小乖在外面受冻的时间不就长了嘛。
已经开始下雪了，地上有点滑。她抱着孩子，坐在我车后面。我骑了一段，车子只画龙。只好下来推着车子跑。好在医院不远，十五分钟小跑也就到了。
儿科人不多，很快就排到我们了。值班的是一位男医生。我们在他对面坐下后，他头也没抬地问道：怎么啦？她刚说，发烧，咳嗽。。。那医生马上抬起了头，然后怯生生地站了起来，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喃喃地说：“X老师。。。”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又是量体温听肺音老三篇。左听右听听了半天，然后把听诊器给我老婆，说，X老师你再来听听，我什么也听不到。她说，不用不用，你听没有就行了。我忍着没说，她在家已经听过十几遍了。开处方时，那医生说了两种药，老婆说，家里都有。他问，X老师，那你要开什么药？她说，那就不用开药了。 然后我们跟他聊了一会天，提前拜了年就回家了。那时还不流行老师的称呼，除非真是教师。她没做过老师，但带过他临床实习。所以，那小伙子也不是瞎客气。我说，你这学生比小姑娘还腼腆，做儿科还挺合适的。她说，他很聪明的，成绩非常好。我说，那是的，要不然能留校在附属医院当医生嘛。我说，像你这样的老师还真没见过，大年夜带着一家来给学生拜年。整个一国家领导人的风范。要不要通知巧艳来采访一下，这样明天大年初一就上电视了。她说，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四
再一次回到家里，春晚已经接近尾声了。现在我们这是名副其实的年夜饭了。她匆匆忙忙吃了几分钟，就说要去陪孩子睡觉了。我说，那我帮你代吃吧。她说，代吃就免了，我已经饱了。你快去代我看春晚吧。
子夜很快就要到了。我正在电视机前跟全国人民一起等着新年的钟声。她突然穿着睡衣，跑到我身边对着我耳朵说，差点忘了，垃圾还没倒呢。我说，这半夜三更倒什么垃圾！你存心不让我看春晚啊。谁讲卫生谁去倒。老子不伺候了！她说，小时候听我妈说过的，旧年的垃圾不能过除夕夜的。我说，毛主席说的也没用。我不信这个。她说，过年图个吉利，除旧迎新，你不去那我穿衣服去。我说，我服你了。从垃圾堆回来的路上，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看着雪地上那一行深深的脚印我有点激动。我迈着沉重的步伐摇摇晃晃地往顶楼爬，那笨重的反毛皮鞋显得格外沉重。经过那辆崭新的女式金狮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五
最后一次回家里，电视里新年的钟声敲响了，远处的炮竹也霹雳巴拉地炸开了锅。。。
第二天早晨，她把我从睡梦中摇醒。我说，昨晚不是拜过年了嘛，你就别这么多规矩了。她说，谁这么缺德啊，昨晚把我自行车砸坏了！我问，没法骑了吗？她说，后轮全变形了，连推都没法推了！我招谁惹谁了啊。左邻右舍的，至于嘛。我说，你别疑神疑鬼的。估计是一大胖子昨晚喝高了，一跟头跌上去压变形的。你骑我的车上班去吧。等会儿我起来扛去修。她说，大过年的，哪有修车的啊。不能喝别喝啊，出来瞎坑人嘛。还高知楼呢，什么素质！我说，小事一件，不值得生气。车子我保证帮你修得完好如初！你安心去上班。
车子修好了后，她问我，到底是谁干的呢？我说，年三十深夜，小偷也不出门的。我们住顶楼，就三家。大套的教授没这胆量和体力，中套的处长不会做这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这栋楼里，就我们一家年轻人，素质最差的肯定是我这住小套的了。是我倒垃圾回来时一脚踹的。她说，你发什么神经啊？！我说，当时也是喝高了，若不把那口闷气跟那袋垃圾一样在新年来临之前倒在外面，那这年还怎么过呢。这叫除旧迎新倒垃圾，欢欢喜喜过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