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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海兵：基尼系数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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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2-1-30 文章来源：本站 文章作者：顾海兵
随着由计划经济的大锅饭体制逐步转向市场经济的分灶吃饭体制，随着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分配原则的实施，我国居民之间的经济（收入）差距确实变大了。分配公平问题自然就成了政府部门、学术界极为关注的热点。几乎所有的研究都使用了基尼系数这一分析工具。其实，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不应该用基尼系数衡量收入分配的公平问题，即使能够使用，现阶段我国也并不具备使用的条件。
依据上海辞书出版社（1990）出版的《经济大辞典——数量经济学卷》，基尼系数也叫洛伦兹系数，它是衡量收入分配“不平均程度”的指标，20世纪初由意大利统计学家基尼根据洛伦兹曲线图提出。以纵轴表示不同收入水平者由低到高的收入份额累计值I（由0到100%），以横轴表示不同收入水平者由低到高人口份额累计值P（也由0到100%）。若收入分配绝对平均，则I=P，得到一夹角为45度的绝对平均斜线；若收入是绝对不平均，1人拥有全部收入，所有其他人均无收入，则得到夹角为0度的绝对不平均水平线；若收入不是绝对平均，有高低收入之分，则I 1．基尼系数反映的是收入分布的“均匀”程度，或差异（差距）程度。而不是收入分配的“公平”程度或“公正”程度。市场经济条件下收入分布不均是正常的，绝对平均是市场经济的天敌。显然，基尼系数适用于计划经济，是衡量计划经济条件下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有效工具。因此，将其用于市场经济是不合适的。
2．如果要使基尼系数能够反映市场经济条件下收入分配的公平程度，则必须修订基尼系数的计算方法，需要拿出一条公平的而不是平均的收入分布曲线，即应该用实际的收入分布曲线与公平的收入分布曲线之间所围成的曲边面积作为分子，用公平的收入分布曲线与绝对不平均水平线所围成的曲边面积作分母，如此计算的基尼系数可以反映收入分布的公平程度。当实际的收入分布曲线高于公平的收入分布曲线时，此时的基尼系数表示收入差距过小；当实际的收入分布曲线低于公平的收入分布曲线时，此时的基尼系数表示收入差距偏大。这两种情况均是不公平的表现。为了方便起见，也可以用实际的收入分布曲线与横轴围成的面积作为分子，公平的收入分配曲线与横轴围成的面积作为分母，则基尼系数值大于1，表示收入差距偏小，而小于1表示收入差距偏大。此外，从理论上讲，为了反映收入分布的公平程度，也可以把全社会所有不公平收入累积起来除以总收入。
3．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一般不可能人为地拿出这样一条公平的收入分布曲线，市场经济只有规则的公平，难有结果的所谓公平，市场经济天然地追求差异。因此，不可能也不必要计算能反映公平的基尼系数，公平是指规则，规则是不可计算的。退一步说，假若存有这样一条公平的收入分布曲线，则这样的公平收入分布曲线或公平的标准必然随不同时期而变化，随不同地区而不同，受历史传统因素影响。因此，基尼系数在地区间不具可比性，在同一地区不同时期之间也不具可比性。
4．用基尼系数表示收入分布的均匀程度，甚至用它反映公平程度，必须有一个重要前提：收入必须是指全部实际收入，必须是真实统计。以我国目前的情况，可以说基本上无法满足这一条件，这是因为：
①由于市场化改革滞后，相当一部分职工有数额不少的非现金福利收入。例如，公费医疗，公有住房，本单位办的三产所提供免费或低价服务，发放的工作服，集体会餐，集体购票娱乐等等。又例如，国有企业、事业及机关单位的各级别的干部，往往享有公费秘书、公费勤务员、公费警卫人员、公费汽车、公费手机、公费固定电话等多种公费用品。估计，全国没有列入居民个人收支统计的而由部分居民享用的公费支出不小于5000亿元，至少相当于城市居民个人收入的25%以上。这部分非现金隐性与虚拟收入在完成市场化改革之后将会基本消失。
②由于城市化发展滞后，城市之间、城乡之间在享受基础设施、第三产业设施方面存在很大的成本差异。例如，北京的居民可以很方便地到大医院看病，而其他城市、其他农村地区的居民要到大医院看病就需付出巨大的成本。因此，表面上同样的收入，但由于居住空间上的差异，实际上都具有不同的含金量。
城市化滞后所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上亿的外出农民在城市中没有户口，他们没有进入城市居民调查样本，他们一方面在城市里挣钱，一方面又保留家乡的承包地， 这 部分承包地具有社会保障功能，显然现行的基尼系数也无法考虑 这一因素。
③由于法制化滞后，我国灰色收入、黑色收入数额巨大。这部分收入是不可能得到真实统计的。例如，国土资源部有关负责人说，国家每年损失的国有土地收益近百亿元，显然这部分收入变成了灰色、黑色收入。又例如，我国学者胡鞍钢认为，我国税收流失、国有经济投资与财政支出流失、黑色经济收入、垄断行业租金合计为1.1万亿元左右，相当于统计的GDP的15%。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基尼系数是无能为力的。它不仅不能反映收入的分配问题，而且不能全面反映收入的分布问题。退一步说，即使可以得到灰色收入、黑色收入数据，在此基础上计算基尼系数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因为灰色收入、黑色收入已经超越分配问题、经济问题，属于涉及政治法律问题，它们属于触犯刑法问题。
④由于基尼系数中的收入数据存在口径问题，加之我国人口众多，因此，笔者看到的诸多基尼系数值很不一致，这是有违科学要求的。例如，清华大学教授李强认为，1994年我国城镇居民人均收入的基尼系数为0.370，1996年为0.4003；1994年我国农村居民家庭人均收入的基尼系数为0.411，1996年为0.43227；我国城乡居民合计的家庭人均收入基尼系数1994年为0.434，1996年为0.4577。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劳动工资研究所的苏海南、徐振斌认为，1994年我国城镇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为0.2754，1999年为0.3015；如果把未统计的非法收入等因素考虑进去，基尼系数估计会大一些，大体在0.4以内。显然，出现不同研究者给出不同的基尼系数这一现象，不是由于计算的技术问题，而是由于收入的口径问题及统计调查的可靠性问题。这也说明，如果不首先解决计算基尼系数的前提，即收入口径与样本代表性问题，而匆忙计算基尼系数是不科学的。从一定意义上讲，计算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计算规则。因此，不可随意计算基尼系数，如果今后要计算，也应该规定计算全国基尼系数的任务只能由国家统计机构进行，或者由国家统计部门授权有资格的调查机构进行计算。因为12.6亿中国人的基尼系数计算没有足够的人力、财力是不可能进行的，整个抽样调查的过程必须符合科学要求。基尼系数计算本质上不是一个研究问题，而是一个统计问题，只应有唯一数据，不应该有多种数据，正像预期寿命的计算一样。
5．基尼系数有数学意义（“分布”均匀度）不等于有经济学意义（“分配”合理度），基尼系数不能反映合理分配或公平分配的本质：绝对贫困程度。因为市场经济条件下，相对贫困是正常的，有贫富差距有较大贫富差距都是正常的，这恰恰是市场经济动力之源。因此，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政府只关注与绝对贫困有关的贫困线与贫困率。贫困线与贫困率比基尼系数更能体现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分配原则，能真正反映收入分配的合理程度。比如，有两个地区，其基尼系数均相同（近），但人均收入却相差两倍。其中一个地区可能有50%的人在贫困线以下，而另一个地区可能没有一个人低于贫困线。在这种情况下，基尼系数非但不能说明任何经济问题，并且反而掩盖了不公平这一事实。如果低收入地区的基尼系数再低于高收入地区，则反经济科学性更加严重。从表面上看，低收入地区分配较平均似乎较合理，但实际上这正是无效率的表现。任何一个经济人，都会喜欢生活在一个尽管基尼系数较高但却没有绝对贫困（通过社会保障解决）的地方，也不愿生活在一个尽管基尼系数较低但却有许多绝对贫困的地方。如果人们面临这样的生活地区选择：
甲地区：最低月收入500元，最高月收入5亿元，最低与最高之比是1：1百万，基尼系数为0.6；
乙地区：最低月收入200元，最高月收入200万元，最低与最高之比是1：1万，基 尼系数为0.3；
贫困线均为月收入400元，但乙地区没有执行。
显然人们认为甲地区比乙地区在分配上更公正一些，人们更愿意选择在甲地区生活。又比如，在微软公司。比尔·盖茨一人所拥有的收入份额可能超过1万个普通员工。此时假定企业员工有9999人，每人均为1万美元，则99.99%的员工仅拥有收入的50%，而比尔·盖茨一人（0.01%）拥有收入的50%，此时的基尼系数约为0.5，在这种情况下，大概没有什么人不服气，没有什么人认为不公正。此理推广至全国也是一样的。在这方面，我国应该借鉴发达市场经济国家的做法。与20世纪30年代以前的资本主义不同，他们近半个世纪以来，随着社会保障制度的建立，已并不怎么关注所谓的基尼系数，甚至他们对高收入的高税率调节政策也在改变而转向低税率。他们更关注贫困线与贫困率。这里介绍一下美国的情况。美国政府通过计算贫困线以下人口占总人口的比率，即贫困率，来反映收入分配状况和贫富差距。衡量一个国家的贫富差距可用绝对指标和相对指标两种方法。相对指标的问题是无论经济发展到何种水平，总有一部分是相对贫穷的，因此和大多数国家一样，美国使用的是绝对指标。美国的贫困线是指能够保证最低生活标准的实际收入水平。贫困线的具体计算方法是，首先估算能够满足营养标准所需食品的最低费用，然后计算不同规模家庭中用于食品消费的收入比例（相当于通常所说的“恩格尔系数”），最后用这一比例系数的倒数乘以最低食品费用，得出的数值即为贫困线收入水平。大体上，它相当于能够满足食品需要所需费用的3倍的收入水平。从60年代起，美国就使用这一计算方法，当时的主要根据是中等收入家庭一般将三分之一（即恩格尔系数约为1/3）的收入用于食品消费。从那以后，尽管由于价格和某些其它因素的变化，美国的贫困线水平经常有所改变，但其基本定义和计算方法一直延用至今。以1992年为例，4口之家的贫困线为14335美元，同年的中位数收入是30786美元，低于贫困线的人口是3690万，占总人口的比率（贫困率）为14.8%。与30年前相比，目前美国无论是总人口还是65岁以上人口的贫困率都大大降低。在分析美国收入分配和贫困情况数字时，至少需要注意以下两点，不然就会产生一些误解。一是收入分配中的收入一般指税前收入，这样通过征收所得税会使不平等有所减轻。二是收入数据中没有包括食品券、医疗补贴和住房补助等非现金类转移支付。考虑到这些因素后，实际的贫困状况会比统计得轻一些。
我国有户口的城镇居民已经规定了最低生活保障水平（相当于贫困线），但无户口的城镇居民与广大的农村地区基本没有贫困线规定。而且目前贫困人口统计也不具有法定意义。为此，应该尽早制定全国分地区的城镇居民包括流动人口的最低收入线、农民最低收入线，定期公布贫困率，条件成熟以后制定全国统一的贫困线，并且一定要有一套贫困检定操作制度。
最后，需要指出，第一，批判基尼系数不等于不要研究收入分配及其差距问题。第二，收入分布不均不等于收入分配不均、不公，后者关注的是分配规则，前者则超越分配规则，是各种复杂因素的结果。第三，收入差距是社会进步的动力，只要建立了社会保障制度（保护最穷者），只要收入取之有道，符合法律，收入差距大一些比小一些更有利于经济发展。切不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要杀富济贫而应尊富扶贫。
作者简介
顾海兵，男，1959年11月生，江苏响水人，1982年获黑龙江商学院经济学硕士学位，1994年破格晋升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兼任中国数量经济学会学术委员，中国劳动学会学术委员，国际投入产出会会员。现任吉林大学教授，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已发表论文数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