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疯田原名李风田。山东人有个习惯,凡是三个字的姓名字就称呼名字而不叫姓,于是村里的人都叫他风田,这样叫久了,也就不知道从啥时候起,于是他的名字就被叫成了疯田,也就没有人记得他原本姓李。
这种叫法让李风田非常生气。他生气不是因为别人叫他疯田,而是因为别人把他的姓给忘了。他说李是天下第一大姓,他还拿出一本古老的家谱让人看他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后代。家谱里还真是这样记载的,说是安史之乱的时候,李隆基的第89个儿子李未世逃到了山东,经过数代演变就到了李风田这辈,但从李未世的孙子到李风田的爷爷的太爷爷中间好几百年并无记载,也就无从考证家谱的真伪,于是当李风田拿出宝贝家谱让别人看时,别人就会问他:“你爷爷的太爷爷是谁的儿子。”家谱里没有记载,但他总可以说出一个名字,于是问他的人就说:“你上次说的不是这个名字,你爷爷的太爷爷怎么那么多爹啊!”每次别人这样说,李风田就会急得出汗,仔细地收起那本家谱,嘴里念念有词,说一些让人半懂不懂的话,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每当此时,别人就觉得他脑袋不正常。
李风田所在的村庄叫刘张庄,和其他鲁西南的村庄一样,村民们都是外来移民,但刘张庄和其他村又有些不一样,其他村的村民大多姓一种姓,虽然也有些其他姓氏,但和村里的大姓相比人口上要少得多,所以村里的大小事,都是大姓的人说了算,而刘张庄却有两个大姓:刘姓和张姓。解放前,庄上的土地都姓刘,所以庄上的事是刘家说了算。解放后,刘姓人家大多被打成地主,张家的人当村长和支部书记,所以村里的事张家说了算。李风田家单门独户,虽然也是贫农,但分地主财产的时候他们家啥也没有分到,所以解放后依然清贫。
刘家人说他们是从陕西搬来的,家谱上说他们的第一世祖是汉武帝的儿子。在刘家的祠堂前,汉武帝的木制雕塑腰挎宝剑,脚蹬高靴,一手扶着剑柄,一手指天,威风凛凛。祠堂的大门的门框上还有一副对联,用烫金的大字:踏四方征寰宇,九州皆为汉土;破匈奴收蛮夷,四海尽是臣民。张家人说他们的祖先是从山西搬来的,说他们是玉皇大帝的后代。张家祠堂也很雄伟,玉皇大帝端坐在大厅的正中央,他身穿带有龙纹的龙袍,头戴九行珠冠冕,每行有二十颗金光灿灿的大珠子,面带微笑,慈爱可亲。玉皇大帝身边也有一副对联:坐天庭掌乾坤,神鬼拜服;统大地照宝光,三世安宁。
李家没有祠堂,但李风田对刘家和张家的祠堂很不屑。他心说汉武帝把所有的儿子都杀了,没有可能汉武帝的儿子从陕西搬到山东,所以刘家的家谱不靠谱;玉皇大帝是传说,被张家人搬到家谱上简直就是笑话。他在心里虽然这样说了几万遍,但他从来没有说出过口,当他自己问自己为啥不说出口时,他又会心说:祖先都能伪造,那就让他们伪造吧,我就不告诉他们,就不告诉他们。
李风田并不是只会心说,有的时候对自己认为不对的事情也会说出口。村上还有一个姓:吴。吴家也是小姓,不过两三家人口,其中一个人叫吴有才,虽然他和李风田是同岁,但从辈分上讲他应该叫李风田爷爷,所以见到李风田他都会叫风爷,但李风田对这个异姓孙子却一点都不客气。吴家人说他们是吴三桂的后代,李风田觉得那一定是伪造的,原因是吴三桂被灭了九族,所以每一次吴有才说他们是吴三桂的后代时,李风田就会反驳,不但反驳而且会嘲笑说:贰臣贼子,大汉奸,即便是,又有啥好炫耀的。
虽然因为祖宗是谁,李风田和吴有才常常搞得面红耳赤,但他们两个依然是朋友。
第二章
在李风田的娘去世后,再也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到底是那一年出生的。吴有才听自己的娘说他和李风田同岁,也就是出生在1960年,那一年应该是鼠年,李风田却说他不属鼠而属牛,但有人怀疑他改了自己的属相,因为他觉得自己无论从身世还是才能来说都应该属牛,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属鼠呢?
虽然没有人知道李风田具体是哪一年出生的,但他出生的时候发生的事却有很多人记得。那个时候解放的春风才过去十几年,大跃进的春风正在吹绿全国各地,所有的人都兴奋地天灵盖冒烟。为了抓紧搞生产,人们都在晚上干活。某年秋天的某天,天底夜黑,风大雨急。刘张庄的社员们都趁着黑夜在风雨中收花生。花生秧很小,花生也小,虽然激情万丈,但眼睛却事看不到要收的花生的,于是所有的人都在雨中摸索前进。
李风田的娘挺着大肚子也在摸索着花生,突然感到肚子疼,然后李风田就这样出生了。他爹给他起的名字叫李丰田,后来他娘饿死了,于是他的名字就改成了李风田。不过这是传说,不但别人不知道,李风田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娘饿死的时候他还在他娘怀里吃奶。
他出生的那几年风调雨顺,按说不会饿死人,但确实很多人饿死了。虽然属于丰收之年,但收割庄稼的时候都是在夜里进行的,收成大多浪费在地里。田野里有粮食,家里的锅里却是没有粮食。李风田出生在有粮食的地里,生他的人却在家里饿死了。
世事无常,据说当时饿死很多人;世事有常,据说当时很多人活了下来。李风田和他爹,就是当时活下来的人之二。挺过灾难就是幸福,李风田的爹成了五保户。按说他不应该成为五保户,因为他当时很年轻而且有个儿子。生产队里买了一只大黑牛,长着长长的牛角。那头牛很野,不听人使唤,于是队长就让李风田的爹去训牛,他爹就用皮鞭狠狠地打牛,黑牛身上被打得布满了血条。那牛可是真牛,无论怎么打就是不服,最后一头把李风田的爹顶出一丈多远。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能干活了,不能干活就领不到工分,于是他就成了五保户,大队保吃、保穿、保住、保医、保葬。
头四个保他有没有用别人不知道,但他死的时候的确是大队里出的安葬费。李风田的爹是不是被牛顶死的,也没有人知道。李风田说他爹死的的时候他十岁,大队里给他爹买了棺材,棺材放在专门用来出殡的架子上,架子由八个人抬着,风风光光地抬到事先挖好的坑里,埋了。
李风田继承了家里的老屋,还继承了五保户,只是最后一保由保葬变成了保教。
在保教的政策下,李风田读到了高中,他以为他一定会被推荐成工农兵大学生,谁曾想三中全会的春风来了,吹绿了江南和江北,吹绿了荒漠,吹绿的雪山,吹暖了九州。一夜之间,春暖花开,一切都变了,高考恢复了。李风田参加了高考,但他没有考上,但却得了个绰号:大学生。
虽然只是个绰号,但他很是受用,因为这个绰号代表他很有学问。李风田的确很有学问,他知道汉武帝要比唐玄宗早几百年,他知道张玉皇不过是个传说,他还知道吴三桂的全家都被杀了,等等,等等。这些知识对没有读过书的人简直就是无法触摸的天花板。
改革的春风来了,五保户没有了,李风田和其他人一样分到了三亩地。
第三章
分到地的李风田却不想种地。所有的禁锢莫过于思想禁锢,思想解放了,一切都解放了。鲁西南的大地上在改革开放后冒出很多戏班子。当地没有自己的剧种,所有的戏班子都教河南豫剧,这豫剧里用红脸角色和花脸角色,红脸的角色一般都是好人,这花脸的角色一般都是坏人。据李风田自己说他是唱红脸的。
风来的块,去的也快,一两年的光景,戏班子在不停地散伙了,李风田就不停地从一个戏班子转到另外一个戏班子,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最后终于在临近的河南省的一个县里的戏班子里稳定了下来。李风田说那是个县剧团,是不会散伙的。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的确在那个剧团里待了好长时间。
村里的张天意要结婚,他叔叔就找到李风田问能不能把戏班子拉到村里来唱两天大戏,李风田拍着胸脯说没有问题。张天意的叔叔是原来大队的支部书记,后来公社改成了镇,大队被拆分为村,他叔叔就成了刘张庄的支部书记。支部书记来求他,李风田当然要拍这胸脯做保证。
张天意和李风田一样也是高中毕业,也准备靠推荐上大学,也错过了时机。没有上成大学,张天意回到村里,他叔叔就安排他跟着附近村的一位名医学医,于是他就成了村里的医生。村里的卫生所很简陋,所以张天意大病虽然看不了,但是头疼发热还是可以治好的。村民常去张天意那里看病,他也就成了村里的名医,也成名人。毕竟是同学,张天意和李风田偶尔也会一起聊天,他曾经对李风田说:我叔管村民,我管村民的健康,都是为人民服务。李风田说:我给村民带来娱乐,也是为人民服务。说完李风田就笑,笑得满脸的泪花,路过的人有人问:疯田怎么啦?还有人问:大学生怎么了?李风田也不回答,只是笑。
张支书的侄子张医生要结婚,这当然是村里甚至临近村里的大事。结婚那天送匾额的人排满了大街,到处都是欢乐的气氛。李风田还真把戏班子拉来了,戏台子也搭建了起来,敲锣打鼓,好生热闹。那天唱的是《打金枝》,这出戏是豫剧的名剧,讲的是唐朝的一位皇上的女儿和驸马吵架,皇上和皇后不袒护公主的事。这出戏是教人怎样做岳父母,正好应了当时的景。有人问李风田他会不会登场演出,李风田说当然会而且会担当皇上的角色,因为皇上是红脸,而他又是唱红脸的。
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李风田心里却是没有底的。他红着脸恳请戏班班主让他出场,班主看着他,心里打鼓:你是个打下旗的,去当主角,能行吗?在豫剧里‘打下旗’的角色之是站在那里,是没有台词的。班主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嘴里没有这样说,因为那次的生意毕竟是李风田拉来的。班主看着李风田,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李凤田说:你可以吗?李风田赶紧点头哈腰,说:我行,真行。班主虽然很犹豫,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三遍边鼓之后,李风田就登场了。看着台下看戏的乡亲,他突然有些紧张了。虽然台上弦子二胡锣鼓的声音节奏分明,他依然可以听到台下人的窃窃私语,似乎有人在说:那个皇上是疯田;又有人说:没错,是大学生。接下来的话他似乎听不到了,他很想听到,于是轮到他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把唱词忘了,见他不唱,拉二胡弦子的人又来了一遍前奏,他依然不记得词。幕后的班主急得一身汗,赶紧要原本要演皇上的人化妆,以便替换李风田。
当第三遍前奏结束的时候,李风田还是没有想起自己要唱的词。突然一阵风吹来,吹得打下旗的人的高高举起的旗帜啪啪作响,然后就听到幕后有人喊道:风从哪里来,吹得我心慌,驸马打了金枝,这如何了得。这一声过后,另一个皇上从幕后走了出来,李风田见状,一下子明白了,就顺势‘哈哈’地大笑两声下场了,然后锣声鼓声二胡声又起,那新上来的皇上就开始唱了起来。
李风田灰溜溜走下台的时候,他似乎听到台下的观众都在嘲笑他,说他‘拉’在戏台上了。“拉屎’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诅咒别人的时候常说:生的孩子没有屁眼。也就是说不会拉屎。但拉屎是不能在公共场合拉的,于是我们说演员在戏台上忘记了词叫‘拉’在戏台上了,是一种侮辱,更是一种否定。不知道有没有人说他拉在戏台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到的,到了幕后,李风田看到班主那铁青的脸。
卸掉戏装,李风田安慰自己:这也是一次经历吧。虽然想得很轻松,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白天唱大戏晚上喝喜酒。喝喜酒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都来了,刘地能也来了。刘地能人很有头脑,思想一解放就出门做生意,没有人知道他做的是啥生意,也不知道他赚了多少钱,反正看上去很拽的样子。刘地能跑到每一个酒桌前劝酒,那情形跟他结婚似的。他来到李风田所在的桌,拍拍李风田的肩膀,说:大学生,听说你今天拉在台子上了。说完,又补充说:没有本事就不要丢人现眼,来,我们两个喝一杯。李风田也有些醉了,说:不喝。刘地能说:你不给哥面子。李风田说:我不给车流子面子。所谓的车流子,就是火车上的小偷,有人传言刘地能是个车流子。
李风田的话刚说完,刘地能就把酒泼在他的脸上,然后两人就扭打起来。刘姓的人都上来拉偏架,李风田一会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吴有才拼着命地对李风田说:爷,我们不和他们打,他们人多。李风田说:人多有什么好怕的,人多小绳子多。过去公安抓人,都是用绳子捆,‘小绳子’多,就是被法办的人多。刘姓的人本来是拉偏架,听他这样一说,于是全部大打出手。
张支书出面平息了这场打斗,然后铁青着脸离开了。地主的后代竟然敢在自己侄子的结婚酒席上打斗,在过去是不敢想象的。钱,有的时候,比权更加重要。
李风田真醉了,他是被吴有才扶回家的。到了家门口,他抱着吴有才大哭一场,哭完,他问:有才,你说我这戏还能唱得下去吗?吴有才想了想,说:爷,不能唱戏就跟着孙子去换破烂,我们照样会过得会很好。吴有才和他爹已经干了好几年换破烂的生意,也赚了不少钱,也准备结婚了。
第四章
在童年的伙伴中,李风田算是谈恋爱比较早的。他读高中的时候有个县城的同学,那个同学叫张晓红。张晓红当时留着短发,皮肤白皙,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会说话,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那个时候所有的学生早上要在学校的操场里上广播体操,每一次李风田都会站在张晓红的后面,她做广播体操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让他心动。
看久了,也就产生了感情。他们两个常去学校边上一条小河岸边散步,他们踩死了岸边好多小草,惊吓了岸边好多小鱼。李风田告诉张晓红他是村里的五保户,是铁定可以上大学的。张晓红告诉李风田她爷爷是老红军,也是可以上大学的。两个人还做了很多计划,结果只有张晓红上了大学,所有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不知道李风田和张晓红高中毕业后有没有联系过。据说张晓红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机关,成了一名机关干部,再后来也就没有消息了。
除了那次恋爱,李风田还有两段婚姻。
张天意结婚后的第二年春天,李风田就领来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见人就介绍说那姑娘是她爱人。姑娘的具体来历没有人清楚,据传言说李风田跟着戏班子在河南演出,住在一户村民家里,这个姑娘就是那户村民家的姑娘。没有人知道她们是不是结婚了,其实结婚与否并不重要,只要在一起住,那就是夫妻。
正值青春年少,按说是很容易怀孕的,但他们两个在一起生活一年都没有怀孕。村民们常说如果那个姑娘怀孕了,他们就会一起生活了。姑娘的哥哥和爹最后还是找到了我们村,无论姑娘怎么挣扎,还是被她哥哥用绳子捆住,放在马车上拉走了。
没有人知道姑娘的亲哥哥为啥那样对待姑娘。她哥哥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家里穷找不到对象,说是把姑娘抓回去给他换亲。所谓的换亲就是把自己妹妹嫁给对方,对方的妹妹嫁给自己。一年后姑娘挺着大肚子又回来一次,住两天就走了。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关心姑娘和李风田还有没有联系。
因为那姑娘跟着李风田过了一年也没有怀孕,而离开后却怀孕了,于是就有人传言说李风田是二鸡子。所谓的二鸡子就是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这二鸡子就这样成了李风田的另外一个绰号,但是没有人敢当面这样称呼他。有一天他和刘地能又发生了口角,刘地能就骂他是二鸡子,是没有用的东西。李风田恼羞地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李风田很想证明他不是二鸡子,但要证明,得找个老婆。
只要用心,这机会总是会来的。附近县有一户人家,家境还算殷实,但有个女儿出生的时候脑瘫,不但傻而且瘫痪。老两口眼看着自己变老,而且其他的子女也都各自成家各自过,没有人愿意照顾脑瘫的女儿,于是老两口就想给闺女找个人家,找个照顾闺女的人。有媒人就找到李风田,李风田原本不同意,但后来还是同意了。至于他后来为啥会同意,没有人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女孩父母怕李风田反悔,当天就给他们领了结婚证,还给李风田不少钱。李风田把那位姑娘拉回家,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办事又觉得对不起那位姑娘,因为她不会说话也不能动,熬到了半夜,他终于想起鲁迅写的一句话: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想到了这句话,他也就丢掉了包袱,一切都在强迫中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只一年,那个姑娘就给他生个女儿,又过了两年,那姑娘又生了个儿子。生儿子的时候大出血,儿子保住了命,他妈妈却去世了。儿子比他爸爸的命还惨,从来就没有见过他妈妈。
李风田给他的岳父岳母大舅哥大舅姐送信告诉他们自己的老婆死了。娘家人也没有说啥,送来了一笔殡葬费。没有了女儿,那亲戚关系也就结束了。关系虽然没有了,但李风田现在儿女双全。
闺女聪明伶俐,很外向也很会说话;儿子却是非常内向,一直到六岁才开始说话。
第五章
有了儿女就有了盼头,生活有了盼头也就有了动力,在儿子开口说话后,李风田的生活动力也就更大了。他不再去唱戏,不再流浪,而是跟着吴有才和他爹去换破烂了。他不但有这门生意做着,而且有了儿女后他又分到三亩地,所以日子还能过得去。
“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生活道路。”他常常用这句话来鼓励自己。
村里的池塘被刘二愣子承包了,至于他上交了多少承包费,是没有人知道的。刘二愣子是刘地能的堂兄弟,解放前村里的一半以上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刘二愣子往池塘里洒了鱼苗,那池塘里的鱼就是他们养的了。虽然大人们都知道那鱼塘属于刘二楞家的啦,但村里的小孩还是去池塘钓鱼,如果被刘二愣子抓住,刘二愣子就会把孩子打一顿,于是村里的小孩都怕刘二愣子。
有一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到晚饭的时候那雨总算停了。雨停后,李凤田的闺女就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吃池塘边抓鱼,正玩的高兴,就听有人喊:刘二愣子来了。就这一嗓子,所有的孩子都开始跑,刘风田的闺女跑得慢了一点,眼看就要被刘二愣子抓住,于是她就跳到了池塘里,就见她在水里一露头一露头地挣扎,刘二愣子还在岸边大喊:让你偷鱼,最好淹死你。李风田的闺女没有听到刘二愣子的叫骂,因为她很快就被淹死了。
因为是孩子自己跳到水里的,村里出面让刘二愣子家赔了点钱,那事就算结束了。
女儿的意外去世,李风田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半,人也消瘦了很多。吴有才就劝他:爷,我们得往前看,还有小叔呢。这句话把李风田拉了回来,对啊,还有儿子,有儿子就有希望。
他比以前更加努力地换破烂了,后来儿子大了,于是他们两个一起干,在他儿子二十岁的时候,他和村里其他村民一样也盖起了新房。李风田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他还幻想着给儿子娶个媳妇,给李家盖个祠堂,祠堂前也雕刻一座唐明皇李隆基的雕塑,不但要让雕塑头戴九行珠冠冕而且腰间也要配上宝剑。每当想到这些,他都会哼上两腔豫剧。他儿子问他他学了几年戏,他回答说他唱戏的时候唱红脸,总扮演唐朝的皇上。虽然答非所问,他儿子也接受他的回答。
社会像是搭乘了急速的春风,日新月异。八十年代初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到了新世纪初已经成了农村发展的桎梏,在农村实行大农场制势在必行。刘张庄村委会决定把庄西的土地承包给刘地能的三个儿子,每一亩地一年五百块。李风田家的六亩地正好在村西,所以必须承包给刘地能家。
开承包会议那天李风田正好下乡收破烂,他儿子去参加会议了。他回到家的时候他儿子还没有回来,他刚想到会议现场看看,就见吴有才和他儿子拉着个板车急匆匆地来了,边走边喊:快,快去找张医生。李风田跑过去一看,只见儿子满脑袋都是血,躺在板车上一动不动,他的脑袋‘嗡’地一声,急切地问:我儿子这是怎么啦。吴有才说:先别问怎么了,快点去叫张医生。见李风田不动,他转身对自己的儿子说:你去找张医生。
张天意很快来了,简单地包扎一下,说:得快点去大医院,这是谁打的,下手也太狠了。吴有才说:也不知道谁打的,反正刘家人全动手了。张天意说:等不了了,快点叫救护车。
李风田的儿子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李风田还站在那里。吴有才叫他:爷,你去医院吗?他这才醒过来,赶紧跟着他们去医院。
去的及时,儿子的命总算保住了,不过要住院观察,医院怕他得脑震荡。李风田和吴有才在医院过道里待了一个晚上。天亮的时候,李风田对吴有才说:我得回家收拾一下。吴有才说:爷,你可千万不要去刘地能家,等孩子好了再说,你打不过他们,他们人多。李风田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去,回家收拾一下就回来。
李风田回到村庄却没有回自己家,他得找个说理的地方,于是他径直去了老支部书记家。张支书已经老了,但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看到李风田来了,他说:风田啊!我知道你为啥事来的,可是我管不了,我在台上的时候都管不了,何况我已经下台很多年了。说完,老支书一脸的无奈。
年轻的时候张支书曾经认为这刘张庄就是“刘家的土地,张家的天下。”现在他不这样想了。谁家有钱,就是谁家的天下。现在的村长和支部书记都是姓刘的人在干。
李风田说:叔,难道我就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吗?张支书说:有,等孩子好了再说。李风田回到家,他没有收拾东西而是拿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今天他要一了百了。
刘地能现在已经做了爷爷。别看计划生育那么紧,他依然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儿子们都结婚了,每个儿子又生了儿子。他刚刚吃完早饭,正要送孙子们去上学,就见李风田跑了进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李风田手起刀落,鲜血喷出一丈多远。
看到了血,李风田突然醒了,大喊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他拼命地跑,他穿过大街,跑过自己家的新房子,跑到村口,跑向田野。田野里全是绿油油的花生秧。他已经不知道他脚下是什么庄稼,他只是拼命地跑,风吹乱他的白发,他似乎看到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朝他忽闪忽闪地说话,看到有人在田野里生孩子,看到一只黑牛把一个人顶出一丈多远,看到一个池塘,一个小姑娘在一露头一露头地挣扎........
《完》
10/25/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