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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yige 于 2005-8-31, 13:10:06:

七月流火,一再错用
日期:2005-08-28 作者:流沙河 来源:文汇报

山东《泰山周刊·文化版》05年7月20日出“七月流火同题诗专版”登载新诗十五首,其中有十首以“七月流火”为题。这十位诗人分别来自海南、天津、浙江、广州、吉林、重庆、新疆、哈尔滨、广东、河南,其覆盖面颇广。诗好不好,我说不清。题目不妥一望即知。诗人们年轻,未读过《诗经·豳风·七月》,错用了不足责。何况多年来报刊上早已这样错用,误导读者,习非成是。最近又收到中国作协的《作家通讯》05年第三期,见《流火的高原》文内反复出现“蒙古高原六月流火”“流火的季节”“流火的高原”有六次之多。文章写得热情洋溢,无话可说。错用“流火”,与《泰山周刊》同。昨日成都大慈寺茶聚,闻说京中某报登载文字,称某一位校长致词欢迎台岛新党贵宾,竟然也用“天气七月流火”映衬宾主热情。有人说用错了,却被某一位国学教授驳斥,称“七月流火”义为天气热本来就不错,因为《十三经注疏》上就是这样说的。如此强词夺理,小事也会闹大,未免不智。

在下书读得少,所幸者《豳风·七月》研习过,算是缺牙巴咬虱子,碰端了。有此卖弄机会,正好再次详说“七月流火”本义。各位看官,有事者各治其事,无事者两旁坐听。且听在下缓缓道来,当作龙门阵听可也。

话说三千年前,周成王下面有一个豳国,在今陕西省彬县。豳字难认,以同音改作,旧称州。字还是难认,现今又以同音改作彬了。其地正当北纬35°,比北纬31°的上海高4°。所以,南天某一星座,夜过南天子午线时(就是处在正南方时),在上海看要低一些,在豳地看要高一些,自然更要清晰一些。加之上海晦夜多而晴夜少,豳地相反,晦夜少而晴夜多,秋夕看星也就更要可观一些。这点很重要,因为“七月流火”说的乃是南天星象,事涉观测。地理条件优,气象状况良,观测效果也就好。

豳国很早以前是周民族的农业文化发祥地。周民族始祖后稷开创了豳地农耕,他是周民族历史上第一个农艺师。他活动的年代比三千年前更早些,恐怕是在距今四千年前吧。那时历法尚未完善,指导农事活动要靠观星。每年春回豳地,天转暖了,农夫黎明起身,跨出向南的窑洞门,抬头看见苍龙七宿第四宿名叫房的四颗星(天蝎座的蝎头和两螯)在正南方天空纵立排成一线,他就凭着祖宗代代传承的观察经验,惊喜说:“春耕时节到了。”所以房宿四星周人叫农祥星。《国语》上说“农祥晨正”,晨即黎明,正即出现在正南方的天空,说的乃是星象。这种以星象定季节的方法,古埃及人也会。他们在寺院的石墙上刻字填金,有云:“每当Sirius(天狼星)黎明前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尼罗河的洪水就要来了。”无师自通,古代许多民族皆会。

回头说那农夫,春忙到夏,顾不上数刻痕计算日子,不知今年过去多少天了。直到某日黄昏,收工回窑洞,趁天色暗下来前,借着日落后的残晖吃完晚饭,忽觉一线凉风透脊而入,似有所悟。他急忙出门去抬头看,果然,那颗名叫火的红星(天蝎座阿耳发星,蝎心)亦即苍龙七宿第五宿名叫心的横排的三颗星中间的那颗大星,不左不右,端端正正出现在正南方天空。也是凭着祖传观察经验,他知道夏天完了,秋天来了,一年中最忙的秋收时节到了。

天星名叫火的有三,此名大火(杜诗“时当大火流”句指此)。另一个叫鹑火,乃朱鸟七宿第三宿名叫柳的数颗星。还有一个叫火星,乃太阳系的行星,地球的近邻,西洋人叫Mars(战神)。二者皆非“七月流火”之火,慎勿致误。

匆匆又是数日,秋夕同一时刻,农夫又看南天,发现那颗大火较之数日前向西移位了,同时也略有些下坠了。又过数日,西移下坠更甚。一个月后的同一时刻,再看南天,大火已移坠到西边地平线上,太低,翳于云雾,遮于山岳,看不见了。各位看官,这个过程就叫“七月流火”。仅此一解,不可有二。水向低头曰流。大火向西移坠也在流啊。火在这里独禀内涵,其义特殊,专指天蝎座阿耳法星,中国古代天文学称为心宿二,绝非“赤日炎炎似火烧”之火。望文生义,会闹笑话。国学诸君,还宜慎之。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是《豳风·七月》的开头两句。前句是引子,天气渐渐凉了。后句是落脚,该缝制寒衣了。两句连起来讲,就会感受秋风警告农夫,带我们回到三千年前去。少时诵读,但生寒意,有急迫感,联想到欧阳修《秋声赋》。那时塾师老秀才黄捷三先生说:“火读xi,音同喜,与下句衣押韵。”可能当时三千年前豳国土音这样读吧。

吾国典籍自从清朝末季废科举后,百年来渐式微,读者日稀,其中自有道理。要求今天的文化人必须读《诗经》,既不现实,亦无必要。现今《诗经》选本甚多,《七月》一首八章,各种选本几乎都选入了。诗人作家嫌全本太深奥,可读有导读有注解的选本,亦大有助于文学的写作,并且少闹笑话。孔子庭训其子:“不学诗经,交际应酬,连话都不会说。”这话倒应在校长身上了。国学教授说,校长没有错,《十三经注疏》上有证据。今查毛诗郑笺云:“大火者,寒暑之候也。火星中而寒,暑退。”这段文字就在《十三经注疏》上。原刻本无标点,若误读为“大火者寒,暑之候也”,就可以引出来作证了。君子爱人以德。曲学阿护,非真爱也。

三千年前豳国,一年之中,从炎夏到寒秋,过渡时间短,变化最剧烈。“七月流火”这个过程正是暑转寒的过渡。自然景观突变,农夫感受深切,所以一年农事要从这里说起。周公作《七月》诗,说稼穑之艰苦,也就从“七月流火”开头。鄙人诵读此诗,但觉农家酸辛,却又带着回甜。真是杰作,希望选入高中语文课本。

三千年前用太阴历,可知那时七月即今八月,今用太阳历也。若想观看南天星象“七月流火”,要到阳历九月才行。这是由于岁差,星象推迟了。若要看到豳国农夫看到过的一模一样的“七月流火”,就须到北纬35°线上去观天。特此说明。

数年前见报刊常常误用“七月流火”,写过短文《流火说星空》纠正之。短文发在上海《新民晚报》夜光杯上,编入《流沙河短文》一书内。数年过去,情形更不妙了。今写此篇稍长,但通俗,容易懂,或有助于纠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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