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yili 于 2005-3-05, 18:50:16:
置疑大师并不容易-评季广茂
翊力 宝珠
新语丝快递上最近登了一篇季广茂评冯亦代的文章，用了冯一段译文的例子，批评他的翻译有诸多‘可议之处’。我把英语原文找出来从头到尾读了一便，又把做为例子的那段英文和冯亦代的原译以及季广茂的重译对比了一下，得出的却是相反的结论。
现把文中所举的例子抄录如下：
“There had been no years between the ducking of this dragonfly and the other one--the one that was part of memory. I looked at the boy, who was silently watching his fly, and it was my hands that held his rod, my eyes watching. I felt dizzy and didn't know which rod I was at the end of.”（White）
“今日戏水的蜻蜓与昨日的并无年限的区别——只不过两者之一仅是回忆而已。我看着我的孩子，他正默默地注视着蜻蜓，而这就如我的手替他拿着钓竿，我的眼睛在注视一样。我不禁目眩起来……”（冯亦代译）
“这只蜻蜓的点水与另一只蜻蜓的点水，日子相去不远，而那只蜻蜓已经成为记忆的一部分。我看着孩子，他默默地看着他的蜻蜓，我手里握着他的鱼竿，看着。我一阵眩晕，不知道自己握着的是哪根鱼竿的末端。”（季广茂译）
季广茂在评论此例时，说冯的翻译‘读来感到颇为费解’。季的置疑一是“何谓‘并无年限的区别’，‘两者之一仅是回忆而已’，太笼统了，究竟是哪一‘者’呢？”（季）二是“什么叫‘这就如我的手替他拿着钓竿，我的眼睛在注视一样’，用周星驰在《功夫》中的话说，‘搞得我好乱呀’。”（季）
再看冯亦代的译文，“两者之一仅是回忆而已”的前面说的是“今日”与“昨日的蜻蜓”，记忆中的当然是“昨日的蜻蜓”，没有什么可糊涂或“太笼统”的问题。我不明白季广茂为什么搞不清楚“两者之一”的‘者’指的是哪一个。
至于季广茂批评“原文中根本就没有‘这就如……一样’这样的句式”，我认为文学翻译很多时候不能直译。冯亦代的译文并不乱。英文原文里是没有‘这就如……一样’的句式，但那个意思是包含在上下文里的。冯亦代加这一句主要是因为中文里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原文的作者White写的是一篇感谓生命，时间流逝的散文。他童年的时候每年夏天都随父亲去湖边露营，钓鱼。这段经历成年之后就湮没了，直到他自己也有了孩子，并在一年的夏天带孩子重游旧地，发现记忆中的湖，蜻蜓以及各种景物都没变，以至产生错觉，仿佛时间并没有流逝，他就是自己的父亲，而那个孩子就是他自己。
在这一段里，White是在说自己和儿子并肩坐在河岸上钓鱼，都看着自己鱼杆上的蜻蜓，他满怀思绪地逗弄蜻蜓，又开始陷入幻觉，感到今日与昨日的蜻蜓并无年限的区别，而当他看着孩子的时候，产生出角色错位的感觉，似乎孩子就是他自己，拿着钓杆的是他的手，看着蜻蜓的是他的眼。所以才会“一阵眩晕”，搞不清楚自己拿的是哪根钓杆了。冯亦代的译文里“这就如我的手替他拿着钓竿，我的眼睛在注视一样”是很关键的一句话。如果不说，就不能表明这是作者的想象。季广茂的重译，似乎是更尊重原文的直译，但是字里行间那层想象的意思全没了，作者成了真的握着他儿子的鱼杆了，而后来的“眩晕”和糊涂则完全解释不通了。
季广茂把今日与昨日的蜻蜓“并无年限的区别”改成“日子相去不远”是另一处败笔。因为日子恰恰相去很远，一个是作者的童年，一个是成年后的今天。所谓没有区别，实是作者由于环境不变而对时空产生的错觉。童年已是距离遥远的过去，作者联想至今才会觉得两处场景“并无年限的区别”。冯亦代的翻译也许在风格上值得推敲但至少是准确的。
季广茂在批评冯亦代的时候说“其实原文甚是简单”。其实文学翻译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尤其是不能不顾全文就断章取义地‘直译’。如果这也算翻译的话那任何人都可以拿着字典当翻译家了。严格的说‘词’是不能单独定义的，只能从句子，上下文考虑才可能确定含义。语言是活的，说话的语气，由谁来说，相互之间的关系都决定一句话的意思。好的翻译家在译文的时候首先要保证含义上的准确，然后再考虑保留多少形式上的东西。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独特的结构，中文诗歌的四声英文是没法翻的。这种时候，翻译就必须做取舍。当然在意思正确的前提下形式保留的越多越好，但是越是文学性强的作品，形式感越强，翻译起来就越难表现，所以完全的保留或直译是不可能的。
季广茂敢把大师的翻译拿出来与原文做对比是很有志气的，但是做这种事一定要有认真谨慎的态度。冯亦代的翻译也许并不完美，但是是深思熟虑后的取舍，为的是保留原文在文学上的味道，以及上下文之间的联系。点评的时候也要从全文来考虑，决不可以做断章取义地评价。冯亦代的译文在风格上也许是值得推敲的，但是他对内容的掌握是相当准确的。季广茂若是真的看懂了原文就不会说冯亦代的译文有“如此之多的可议之处”了。
注释：
１。E.B. White, Once More to the Lake 1941, http://staff.bcc.edu/jalexand/White--Once_More_to_the_Lake.htm
２。季广茂，只有死去的父亲，才是好父亲？新语丝 www.xys.org (XYS2005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