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前后杂忆(上)


所有跟贴·加跟贴·新语丝读书论坛

送交者: 插一腿 于 2009-05-14, 11:38:19:

回答: 顶顶湘女凑个热闹,响应J师傅号召贴篇旧文,也改变一下天天贩黄的形象 由 插一腿 于 2009-05-14, 11:37:04:

1978年前后杂忆(上)

几天前天津的母校搞五十周年校庆,很多同学回去见面。我虽然离大老远回不去,但借机在网上查到班里老大哥(现在是副校长)的电话打了回去,算是分别二十多年又取得了联系。另外一件事,最近也是在网上聊天才知道,当年中学带我最长的两位班主任李佩芬和李耀生老师都已作古了,也有些感慨。想哪聊哪写一篇,借着30年的由头,前前后后杂七杂八地回忆一下。有些同学和晚辈或许在看我的博客,也算叙叙旧事。去年网上很多人写纪念恢复高考的文章,电视也做了些节目。其实正经算今年才是三十周年。1978年是全国统一考试,七七级其实也是1978年初才入学, 比我们七八的早半年。
1978年,算得上改变我人生的一年。回想起来,当年我能稀里糊涂考上大学,不谦虚地说部分原因是比别人脑子好使一些,但也是很幸运的。那时小学五年中学四年,我是玩了九年,直到高考前半年才算是半用功学了半年。直到上大学第一学期其中考试我成绩很平庸,辅导员找我谈话,说别人晚上去教室自习, 我天天天在宿舍里看小说,我一要面子才玩命读书。在那之前我认为下完课做完作业就行了,其他时间玩是天经地义的。
在农村我们家得算是书香门第了。我爷爷是跟邻村台吉营一个叫白子元的举人念的私塾,念了多少年我不知道,反正据说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中医算卦都挺内行。解放后他只管行医治病,还培训了村里的赤脚医生,但从来不算卦。据邻居一个喜欢看阴阳的长辈说,以前他有什么闹不明白的都去问我爷爷。我爹好像就念了五年书,但当了一辈子教师。在我之前我们村就两个人上过大学,那就是我大哥二哥。后来文革了,不兴考大学了,家里困难也念不起,三哥四哥大姐都没有念完初中就当社员了。但是四哥念书也是出了名的好学生。五哥和六哥都念完了高中,好像成绩一般没什么好吹的。但那时候大家都不正经念书,也没什么好比的。其实我从小就不是好学生,不爱上学。现在仍记得二年级的时候逃学的情形。背着书包出去了,却没有去学校,跑河套玩去了。 我大哥追着我到处跑, 终于给捉回家。到现在我做梦经常梦到的两个主题之一就是要考试了书都没念不知该怎么办,另一个主题是在大庭广众忽然发现自己光着腚呢,急得找衣服穿。
一二年级的时候字都写不成个儿,一个字比别人写的四个都大,学校办作业展览,我的作为坏典型被选中。不过我二年级时候就认字多。当时村里学校就两间教室,我们二年级和四年级合用一间,老师轮班给上课,不上课的年级做作业。我因为认字多,李耀生老师曾经让我领着四年级的学生读过课文。还有一次比赛背毛主席语录,我比别人多背上百条还多,李老师一高兴就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机械化脑筋”。那时候就知道毛主席说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说机械化就跟后来说现代化似的,以为多牛逼呢。但后来四年级时候一件事儿,让李老师很不喜欢我了。有一次班里劳动,我和另外一个同学打水散地,打回来后别人抢着喝,我们恶作剧地往水壶里放了一坨鸡屎。虽然没等人喝就喊出来了,但还是被同学告了老师,而那个水壶正是李老师烧水做饭都要用的。后来到高二的时候,李耀生老师又成了我的班主任,依旧不喜欢我,但同时作为语文老师又很欣赏我。

从五年级开始,我各门功课就都比较拔尖儿了,但依旧不招老师喜欢。不知道哪的账,我几乎从来不打架,到哪都是人缘好,但到哪都是除了学习好以外的后进学生,不爱劳动,不要求进步。直到大学毕业,念了十几年书,连小组长、课代表都从来没当过。初一时候就要走六里路到八达营中学去念,十一二岁,冬天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刮风下雪都得去,想想也够惨的,现在的小孩儿肯定受不了。我曾经写过一首童年四韵,冬天印象就是“北风似刀透棉袄,手脚生疼像猫咬。鼻涕眼泪到学校,哆哆嗦嗦把火烤”。一间教室只有一个炉子,暖不过来,上课时候老师经常得停下来让大家一起跺脚搓手取暖。初一的班主任是李佩芬老师,她和我爹很熟,第一天让我当我们小组的小组长。我随口一句“我可当不了”把李老师惹火了:“一个小组长还当不了,当不了拉倒!于占东,你当。”于是我就这样把这辈子唯一一次当小组长的机会给错过了。自此之后,李佩芬老师也不喜欢我。但她不喜欢我是作为班主任不喜欢我。而作为语文老师,还是很喜欢我的。后来高一时候她也是我的班主任。一次劳动的时候我们几个人摔跤撂跟头,还说风凉话。李老师认定我是坏典型,让全班写小评论批我,题目是“说风凉话是小事吗?”同时让我写篇检讨,都贴到后墙上。写完后李老师的评语是“你看人家插一腿,检讨写得都有水平。再看看你们,那也叫评论?错字连篇的。”
初二时候,八达营中学不要我们了,我们村和邻村台吉营的学生合成一个班,到台吉营的一个废弃的旧水泵站改成的教室里上课。这个台吉营大部分人是蒙古族,学习好的几乎没有,但打架都是好手,一个比一个能捣蛋,因此跟我很合得来。别看我学习好,可是偏偏喜欢跟捣蛋份子打咧咧。所以整个初二这一年,可以说什么都没学,天天撒开了玩。一年之间班主任换了四五个,谁都管不了。现在想不起来初中是否学过化学了,但物理好像是没学过。取而代之的有一门课叫工业基础知识,讲柴油机拖拉机什么的。还有一门农业基础知识, 讲怎么种地灭虫子的。小学时候全国备战备荒,我们到处挖防空洞,把路边挖得跟耗子窝似的。有一段时期还人人造地雷。我们每天放学后要凿半天石雷才能回家。大队从山上起回来好多石头,人人一把钢钎一把锤子在石头上凿窟窿。帝修反没来,这些地雷坯子没用处,都垒墙用了。直到高中毕业,一天外语课没上过,一天生物课也没上过,没有这方面的教师。记得上过半年的地理课。历史课基本也没上过几天。
那时候升学不论成绩,都是人民政府说了算。上高中的时候我们村只有八个名额,村干部说“你们家大学生都出两个了,书不能都教你们家人念”。于是我就没地方念书呆在家里了。我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挺高兴。我跟我妈说我不想念书,就要在家放牛了。我甚至对在高山上放牛有些憧憬起来。我爹知道了劈头就骂“你他妈的就这么点出息,愿意戳一辈子牛屁股?摸一辈子锄把子?”我爹不甘心,又到处托人。过了一个多月,有别的贫下中农子女实在受不了读书的折磨退学了,腾出地方来,让我去了。那时候反正也不正经念书,我晚去一个多月,也没有什么课程跟上跟不上的问题。那年头除了寒暑假,每年还有春秋两次农忙假,各一两个星期,就是回生产队帮着抗旱、薅苗、上化肥、收割等。另外个别生产队忙不过来,到学校跟老师一说,大队人马就开去帮忙。除此之外每年还都要上高山植树造林。这个劳动我喜欢,可以偷着趁机爬山,周围的高山头儿我几乎都爬过了。学校还有试验田,在好几里外的山上。其中最要命的劳动是送粪。从学校厕所里掏出来刚出锅的大粪汤子,用粪桶给挑到三四里外的山沟里的实验田去,那个臭啊,还没口罩,想想真是摧残少年啊,哈哈。我送过两次,一次跟我们村的同学文国瑞一个组。他从小是大班长,劳动特积极,人实在的要命。他比我个高还有劲儿,又喜欢劳动。我挑不了三步就喊“太他妈臭了,熏死我啦,累死我啦”,文老兄就接过去挑。另一次跟白金鹏一组,他是台吉营的,打架特别厉害,初二时候我们俩还打过一架,我当然打不过他。轮到我跟他往山上送大粪的时候最省事,出去半里路看看四下无人,沙滩扒拉一大坑把粪埋了,然后躲在土坡后边晒太阳,呆上一个多钟头再往回蹓跶,就当送上山了。后来白金鹏和文国瑞都去内蒙当兵去了,在一个连队。白金鹏说文国瑞还是那个样,劳动特积极,所以后来白复员了,文提干留下了。
高考是在县城里的存瑞中学,在那之前我虽然进过两次县城,但从来没进过存瑞中学。那是以战斗英雄董存瑞命名的中学,据说老师水平高,我们羡慕极了,可惜从来没机会进去读书。考完之后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就回家当社员,在莽登沟门儿的一片荒滩上跟广大贫下中农一起,战天斗地造梯田,造了一个多月。
好像是十月初的一天晚饭前,二叔家的大三儿跑跑颠颠进我们家院门就喊“喜报,喜报!”给我把录取通知书送回来了。全家都比我高兴。再过两天就得上路,赶紧准备。好在我妈有远见,早就认为我能考上,提前给做好了被子褥子。那可都是老娘一针一线亲手縫的啊。写到这我不由得就泪流满面。那时候穷,我们家十几口人,被子褥子衣服鞋子,冬天夏天的,都是老娘一针针一线线亲手做。直到我十岁以后才开始买承德劳改队生产的解放牌橡胶鞋。冬天全家的棉鞋还是老娘自己做。1976年四哥结婚的时候家里买了台缝纫机,是四嫂子要的彩礼。老娘将布裁剪好后,再让四嫂子和大姐用缝纫机匝,给我做了一条新裤子,一件三个兜的学生上衣。那是我第一次穿三个兜的褂子,心里着实偷着美了好几天。
老爹亲自送我去天津。我的全部行李除了身上穿的新衣服,还有一身儿旧衣服换洗,再就是一套被褥,一个书包里装了几本书,还有60元人民币。身上从来没带过这么多钱,心里砰砰跳。老娘一再叮嘱别丢了,别饿着自己,别跟人打架。那是第一次坐火车,看哪都新鲜。到了北京一看,我爹带我开开眼。那一看,卧操,怎么有这么大块的平地呀?一眼都看不着山。那么老高的北京饭店,他妈的怎么盖出来的?为了省钱,去天津是到永定门坐的慢车。我到了车站后又东张西望,一会就钻丢了。我老爹喊着找我。在家都是喊“老七”,连老师们都是经常喊我小名或者外号的,现在冷不丁喊我大名,我还不习惯,听见三声才反应过来“奥,那是喊我哪”。到了天津车站,找到学校接站点儿,老爹转身就买票坐火车回去了。爷爷身体不好,老爹一时也不愿在外面多呆。后来我才知道,我走后一个多星期爷爷就去世了。一点罪没受,说走就走,82岁也算高寿了。我在学校不受班主任戴荐,在家里爷爷也不喜欢我。我不迷信,但现在回想起来对爷爷还是挺佩服的。我爷爷最喜欢六哥,因为天天都是六哥负责伺候爷爷吃饭睡觉。我是出名的懒蛋,什么活都不愿意干。我妈也是喜欢两个弟弟而不喜欢我,他们都比我爱劳动。记得我有一次抱怨说老娘偏心眼儿,老娘大怒,骂道“放你妈屁!你们哪一个不是我养的?哪个不是我拉扯大的?”这一出远门儿才知道,连我这样的懒蛋都让老娘多么牵挂。九零年出国前我回去告别,看着老娘满头的白发,都有些不忍心走了。但老爹是个专制独裁的铁汉子:“老爷们儿得想着干大事儿,不能婆婆妈妈的”。我爷爷虽然不喜欢我,但早就断言我有福相,别的兄弟都比不了,所以我爹一直偏疼我。爷爷曾经说过四哥命不好,一辈子吃苦受累,也让他说中了。还在爷爷去世的十多年以前,他就张罗他的棺材,自己选的柳木。木匠也要用慢工出细活的,就是文国瑞的爸爸。做棺材的时候,他还别出心裁,像床一样加了一层。棺材盖还不要大钉子铆死,要留个插销。文木匠开玩笑说“你还想跑出来怎么的?”。爷爷最不爱听哭声,嘱咐给他送葬时不许哭。墓穴也是爷爷自己去选的。去年家里挪坟,都快三十年了,就黄土埋着,可是爷爷的棺材居然还好好的一点没烂,直接抬到新墓穴去了。
今天该睡了。明天再聊些78年之后的烂七八糟事儿吧。



所有跟贴:


加跟贴

笔名: 密码: 注册笔名请按这里

标题:

内容: (BBCode使用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