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秦淮河：
河面要宽一些，嫖客要穷一些，青楼要矮一些。
历史要长一些，文人要多一些，文字要好一些。
真十 发表于 2008-03-11 01:26:58
真十：您曾经说过这不是一个读小说的时代，那么您觉得这个时代读者的兴趣在哪里？
叶兆言：事实上，我们又何曾有过什么真正的读小说时代。我们总是误以为，譬如五四时期，譬如八十年代，一窝蜂地读小说通常并不是我们对小说真有兴趣，那完全是因为小说之外的东西吸引了读者。
一个时代的读者的兴趣当然越广泛越好，固执地集中在某个地方，多少会有些不对头。对于一个纯粹的写作者或者读者来说，无论当下是不是一个读小说的年代，他自然而然地还得写，还得阅读。
真十：您曾经做过一本关于老南京的画册，那么您觉得这个被人们认为是读图的时代，文字会转变为什么工具呢？人们不愿看大段文字的根本原因在哪？
叶兆言：这当然是事出有因，当时是因为自己曾看到了大量的民国时期老照片，于是产生了就这些照片写本书的念头，最初取名叫“旧影秦淮”，“影”的意思，既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动词。书稿出来以后，出版社忽发奇想，决定把我的构思转变成了一套丛书，让作者先写文字，再帮作者配照片，出发点与我先前已经完全不一样。我想说的意思是，并不是因为已进入读图时代，我才写了这本书。我是个迟钝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赶上时髦。
我觉得人们是愿意看一些图片的，但是不能因此就认为这就是读图时代。人是可以有不同的兴趣，读图的人不一定不读文字，读文字的人也不一定不读图。对于一个真正的读者来说，他们的要求是一样的，那就是希望自己读到的都是好东西，不管它是图片，还是文字。
文字的魅力将继续存在，至少我还没有看到它有什么衰老之态，好的文字仍然让我兴奋和激动。 真十：您说写长篇的时候，
自己就像被判了徒刑，因为无望，反而充实。能够详细的叙述一下这种写作状态以及其中感受么？
叶兆言：这个用不到详细叙述，跟坐牢一样，这已经很详细和具体了。什么比喻都可能会有问题，都可能不准确，我喜欢写作时的那种无望和充实，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道理。
真十：在这个市场经济的时代，作家似乎都越来越注重外界，在您看来，作家们如何保持住自己的内心不被外界干扰呢？
叶兆言：作家们只能顺应自然，而每个人的自然都是不同的，该什么样就什么样。作家只能走自己的路，脚是自己的，什么人玩什么鸟，我不太相信哄哄自己就能不受外界干扰。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修行从来都是靠个人，一块石头永远也不会变化小鸡。
真十：在创作《后羿》的前两年时间里，您停止过小说的创作，一个小说家长时间保持大量的创作到底会不会加速才情的枯竭呢？
叶兆言：我不知道。对于某人来说，多写很可能会枯竭，对于另外的别人，很可能不会。正反都有很好很现成的例子，这是一个不需要讨论的话题，因为我们完全可以先自说自话地命题，正题反题都可以，然后再理直气壮地去找例子证明。很多人就是这么做学问，老实说，这个不叫学问。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一个人在不同的时期也是不一样。你这个问题就像性学专家讨论做爱频率和时间长短，你以为自己能够找到正确的答案吗？
真十：在写神话类小说时，您感觉与写现实类小说不同的感受是什么？
叶兆言：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写作就是煞有介事，就是一本正经，就是把假的东西当作真的来写。小说家笔下其实都是些神话，都有点神神鬼鬼，现实如果不是神话，没有神话的韵味，还写它干什么呢。我是个懒得动脑子的人，很少去想为什么要写，去想这么写还有没有什么意义。
写作和做爱一样，不是因为它有意义我们才去做。即使它没有意义，我们也会去做。我们写作，是因为我们想写，我们写作，是因为我们喜欢写。而且神话也是现实，到哪也找不到完全脱离现实的神话。写作就是写作，和坐牢一样，它其实很简单。
真十：叶圣陶先生的作品，给您留下的最直接的印象是什么？您如何去评价这些作品？
叶兆言：不好意思，这个说不太清楚。没什么直接印象，很多人是通过教材知道我祖父，偏偏我读书的年头，教材里已经没有他的东西，我甚至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才看到他的作品。因此也没办法去评价他，在中学时代，我读了一大堆翻译的外国小说，因为读了这些小说，我很少再去看中国的小说。不仅是我祖父的作品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那一代作家的著作我都不清楚。对于鲁迅，也就是知道几篇骂人的杂文。后来读研究生，完全是补课，补读，生吞活剥，下了点死功夫，脑子里一片混乱，有点像现在的一个文科大学生，毕业以后，一下子被分配到文学杂志社，为了约稿，不得不去接触当然文坛，他完全是个新手。
真十：如果与祖父叶圣陶是同一时代作家，当然只是打个比方，您觉得自己会不会比祖父做的更好？
叶兆言：我不知道。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时代呢，但是我想，作为一个作家，作为一个同行，我似乎应该努力做到比祖父更好，要比他更出色，如果连这点小小的野心都没有，干吗还要写小说呢。
真十：您的“夜泊秦淮”系列，呈现出异常暗淡的色调，在整个叙述过程中，似乎并不能看出您个人的主观判断，是一种民间对国民历史的重新书写，从中似乎可以看出您对当代生活的一种有意回避，这是为什么？
叶兆言：也许不是这样。写作的事情真说不清楚，譬如色调，你可以说它暗淡，也可以说它明亮，譬如我就觉得这些小说很亮丽。同时，你也可能说它充满了主观判断，怀旧通常都是非常主观的，历史也是。小说就是小说，小说有小说的规则，对历史的重新书写是评论家常用的词，套在任何一个作家身上，无论他的作品好与坏，都不会太离谱。我从来都不喜欢大而无当的话，“夜泊秦淮”距离今天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对于我来说，它基本上已经是贾宝玉的儿时营生，不忍心再提。说老实话，当初也没想到要刻意回避什么，它与我阅读现代文学的经历有关，只是计划中要写的硕士论文的衍生产品。
真十：这一类小说后来导致文坛上出现了大量纯粹沉迷于没落气息和颓废趣味的民国题材作品，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以及这些作品？
叶兆言：这个就有些风马牛不相及。我似乎没有见到多少你说的那种气息和趣味，真能写出来倒也不错，小说中的沉迷和颓废有时候挺有意思，不是什么人都能描绘，这也是一种功力，要有些底气才行。玩文字的人，说大话容易，骂人容易，假深刻容易，真要像那么一回事，玩出一个活生生，就不容易了。毕竟写小说与搞评论不一样，小说家要遵循自己的游戏规则。
真十：对于南京，您似乎情有独钟，南京在您心目中究竟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有哪些值得人们注意的地方？
叶兆言：南京就是一座我所生活的城市。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把南京说得如何不好，那是不对的，把南京吹得离了谱，也没什么意思。南京就是南京，当然，它有太多值得人们注意的地方，不过这也是所有家乡的共性，对于自己的家乡，是个人就难免自吹自擂，就会出写春节联欢会上的台词来，千万不要太当真。
真十：您写过一些关于秦淮河畔妓女的故事，那么这一特定人群，在您看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您为何对她们异常有兴趣？
叶兆言：这完全是别人的错误印象，就像《夜泊秦淮》被曲解一样，我对这个特定人群，不仅没有异常兴趣，而且实在是不太了解。文人借妓女说说事，兴趣并不是在妓女身上，譬如《桃花扇》，说的是国家兴亡，所谓“桃花扇底看前朝”。
真十：如果在古代，您会不会选择做一个柳永般的文人？
叶兆言：肯定不会。我希望自己能像杜甫那样，写一辈子好诗，不得意一辈子，兢兢业业做人。我也希望像苏轼那样，不时地也捞个小官做做，做点实实在在造福人类的好事，最后因为当不好官，降职流放，浪迹天涯。
真十：您表示自己是一个除了写作没有其他爱好的人，那么写作对于您的生活和思考来说，究竟以什么方式存在？不写作难道真的不能好好思考么？我想听听您说一下这其中的过程。
叶兆言：写作就是写作，它很日常，很具体，很世俗化。因为在写作，就必须得不停地思考，写作不是在不停地写，而是在不停地想。有些问题之所以会去想，会去思考，是因为我们正在写它，正在准备描述它。因为写作，我们开始百思不解，开始困惑，开始喜怒无常。有些问题，如果不写作，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起码对我来说它是不存在。
真十：曾经有人说过，一个作者如果超过两千读者，那么这个人就可以去死了，而您似乎又特别在意读者的观点，那么您如何看待读者与作者之间的关系？
叶兆言：这话谁会相信呢。我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假设，假设永远还是假设。作者和读者的关系说不清楚，有两千个读者看过你的作品，并不代表你真正拥有了两千读者。谁都不可能长生不老，也用不着因为有了两千忠实读者就死而无憾。读者多了肯定是好事，没有读者这也没办法，没有你就得认命。这就是我的基本观点。读者多了别得意，没有读者还得坚持，这是写作者应该要有的态度。
真十：能够源源不断的创作和人们的认可，您更愿意选择哪一个？源源不断的写作是摆在很多作家面前的难题，它为何能成为一个难题，为何很难坚持一生呢？
叶兆言：当然是选择源源不断。人的一生，有时候就是为了解决难题。认可肯定是写作者企盼的，但是，有时候认可也是一种曲解，被认可所诱杀没什么好的。
不能源源不断的理由很多，各种各样的遭遇都可能伤害到写作，疾病，贫困，战争，不被人理解，名利和荣誉，写作者是强大的，一个真正的作家，什么事情都阻拦不住他，写作者也可能是脆弱的，以上任何一点小差错都可能终结写作。
真十：在走上文学之路的途中，遇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有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叶兆言：困难永远有，谈不上什么是最大。当年也许是发表作品太难，我曾经历过太多的退稿，在刚走上文坛的那几年，我甚至怀疑自己不可能再发表一篇小说。我犹豫过，绝望过，还经常骂娘，但是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很多人都认为我因为特殊的家庭背景，走上文坛轻而易举，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2008年3月8日 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