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Amsel 于 2011-02-16, 00:08:05:
十五、太学馒头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金山寺那夜,长江江心的火光,其实正是湮没点所
对应的喷发点。恰巧那夜,你从另一空间被传输到了大宋国,甚至还和苏大先生
打了照面。对吗?”
“哼,这是很明显的事情。”那个男人说。
“那你为什么迟至两年之后才下手?乃至还要摄我们来做什么测试?”
“这个……我只能说,机会只有一次,浪费不得。我希望有绝对的把握。”
“是了,我想我知道其中的原因。在这两年时间里,可怜你一刻都没有闲着,
一直是在学习尝试,怎样去控制作为人的身体,好将来也用同样的手法,施之于
苏大先生。这事情,其实相当的无趣,不是吗?跟蒙童先描红、再在米字格里临
大字、最后脱稿一样,光是磨墨就累得死人。你的做法应当是先去分析作为一个
人的五蕴组织方式,色、受、想、行、识,都是怎么回事儿,每个细节如何互相
关联、发生作用、表达与不表达……然后呢,你再调用能力去照此搭建一个人,
而且让这个人不止是有鼻子有眼,还要有心意识的存在、能自己思想、带有过往
的记忆、能够将生命活动延续向未来……经过这样的模拟,最后一步,也是最关
键的一步……”
“嗯?你很有意思啊?有趣有趣,看来来我真是找对人了。什么关键一步,
你不妨说说看。”那个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样子,不知道为何一个独头意识能够
懂得或猜出这么多。
“最关键一步,就是主客易位,换骨夺胎,由你来主宰那个真正的人——你
话事,你成为那个人本身。”
“唔唔。”男人嘴里哼着,眼里期待着下文。
“可惜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害你头疼了很长一阵子吧?你前面说了个
房子的比喻,我没有辩驳你,其实你自己应当晓得,你所做的这件事情,完全不
是同样的一回事。房子,固然可以驱赶原来的主人,让新主人来主宰老房子;但
人,活生生的人,躯壳却不等同于房子,意识也不可看作主人。实际上,躯壳如
梦如幻,是意识在活动、代谢的外在表现形式;意识如幻如梦,是躯壳存续的内
在机理基础。躯壳与意识不一不异,两者密不可分,以无可分故。所以你固然可
以勉强在大部分时间去的掌控,不让所控制的人分崩离析——仲殊算是不错的杰
作了,原来的特异处都没丢,还能够填几首小词——但你终于无法做到去分析透
一个苏轼、打造象一个苏轼,更遑论释放并掌握苏轼体内被闭锁的秘密!”鲁直
原先一直低着头说话,随着话音,这时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中放出光芒。
“胡说!你根本就不懂!你别神气活现,一会儿就让你跟王老一样,让虚空
之兽吃进肚子里!”那个男人大声恫吓着。
“让我把话说完也不迟,我还想履约告诉你出错的原因呢。”鲁直不紧不慢
地说道,此刻的他越来越显露出成竹于胸的神情:“我问你,你可吃过馒头?”
“啊?馒头?”
“对,太学馒头,就是得到仁庙褒奖、如今在京师极受好评的一道美食。外
面是白净纤薄的面皮,中间是肥美多汁的肉馅,一咬汤汁就会流溢,令人沉醉而
不知节制。这馒头,是和了面、加了引子,包上肥瘦相间的肉丁,搁蒸笼里隔水
蒸出来的。你有没有想过,馒头有第二种做法?”
“啊?第二种做法?”
“对,除了我说的法子,还可以用天人的法术去做。首先还是去了解馒头的
构成,面粉、肉、水,到底里面包含了些什么,分量多少,在哪里各就各位;然
后呢,就在空间中规模出馒头的轮廓来,在轮廓内每一个细微到无可再分的位置
做好标记,再将材料依次填入。该当是面的地方绝不可以是肉,该肥肉的地方绝
不可以是瘦肉,每一粒材料其相邻的上下左右前后分别是什么材料,绝不可以搞
错。那太学馒头的皮儿浸满了肉汤,肉馅之中还分布着溶化的盐粒,这些都应当
根据方位将材料组织起来,使吃的时候能尝到同样的风味,一乱,就会不平衡,
造成局部太干、太咸。还包括馒头释放出的热气、水份和香味也当加以考虑,必
须在适当的外围空间将其布撒。稍微比例不慎、布局失当,京师人立刻会吃出来,
称它是外省仿制的劣等品。以你的法力,多久能做出这样一个地道的太学馒头?”
“哈,我听出来了,你说的不是馒头。”
“没错,我说的是你的‘天人’笨办法,入海算沙、不识机变,难怪到现在
都无法做到自信。若是你懂得用第一种方法来做馒头,馒头早就热气腾腾地摆在
眼前了!”
“第一种方法?如何是第一种方法?”
鲁直敛襟正色说道:“佛陀的正道就是第一种方法。正见,正思维,正语,
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就像做馒头,准备好合适的材料,用正确的
手法混合,然后提供它恰当的制作过程,恰当的火候,让材料自己在时间之流中
反应、变化、增长,最后水到渠成,面粉和肉馅就成了太学馒头。简单如此。”
“小子何物,敢大言教训我!我可是天人,这种针对最劣根的法门怎么学!
少说废话,如果不愿意再听我讲后半段真相,就赶快把你该说的说出来!”那个
男人确实恼怒了,脸上浮现出阵阵杀气,双手也不断捏紧又松开,任谁看了,都
会觉得他是个冒牌的苏东坡。
“我要听的是真相,不是一个自大狂的妄言。你那些关于秘蜜的狂想,真的
自以为编得很精彩吗?它恰恰暴露出你的病根和真实面目。但暂时按下不表,你
想知道我为什么认为你不是苏大先生吗?当然不是因为你所说的那些事件有错误。
而是你叙述的方式让我觉得缺了什么东西。你知道缺了什么吗?”
“什么?!”
“对纯正佛法的理解。”
“切!又是废话!我已经没有耐心陪你瞎聊了。不要怪我,这是你自找的。”
冒牌苏轼说罢,掌心射出一道电光,穿透了鲁直,又把他身后的花树灼成焦土。
鲁直胸口洞开,表情平静,像一幅被火苗舔食的画纸,发黄、卷边、烧尽成灰。
那个男人表情一下子变得沮丧,闷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像是被吓坏了
似地,拒绝透露出半点音响。男人从桌上取来酒壶,自酌自饮了一杯,又自言自
语地说:“只有从头来过,再摄一些独头意识了。可是,摄谁好呢?”正在这时
候,他忽然捂住心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