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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杏梁 于 2011-02-24, 07:25:11:

第三届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获奖作品

蓝毛黄毛鹦格丽鹉

文/ 鲍尔金娜

题目似乎有点费解,听我慢慢讲就是了。

蓝毛是一只鹦鹉。如果你对此感到失望我能理解。我原来对待鹦鹉的态度不仅没兴趣,简直讨厌。也不为什么,就觉得它们看上去是那么聒噪、轻佻、没文化——你不能不承认,有些禽类看起来就是极有文化极有修养的样子。当然,鹦鹉也有一种公认的优势:美。是的,什么金刚鹦鹉之类确实美艳脱俗让人看到惊为天鸟,所以它们要么快绝种了,要么贵得让人耸肩咂舌。而我要讲的蓝毛,没有选择地生为鹦鹉中公认姿色最平庸价格最低廉的虎皮鹦鹉。其实身为虎皮并不悲惨,美不美本是人类霸道的评判。但当初我所遇见的蓝毛,残疾老迈、遭人遗弃、奄奄一息。悲惨二字就写在它羽毛稀疏的额头。

那就要回到一年前的某个周末,微雨,我去木樨园买成衣制作课需要的布料。当我正抱着三米绒布踏着泥浆往回走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了,莫名往路右边看。视线穿越烤红薯的小车和炸毛鸡蛋的摊子,落在一只正在台阶上蹦跳的鹦鹉身上。我站住了,惊奇于自己怎么会看到远处小小的它,更惊奇于它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市场里虽有卖羽毛饰品,但似乎不见有人残忍到现场拔鹦鹉毛加工的。我缓过神来,蹑手蹑脚走到近处俯身观察。是只蓝色的虎皮没错,仅比麻雀能让人稍多些惊喜。可它少一只脚,这太罕见了。我以为自己遇见了珍稀变异品种,但仔细一看,它那条独脚之纤弱伶仃明显难以用来支撑身体。它的翅膀虽然健康,却没了飞翔的力气。看着这只鹦鹉在我面前难堪地两步一晃三步一摔,我顿生悲悯,满脑子都是它被主人掰断脚后扔进垃圾桶的惨烈画面。与它互相打量两三个回合之后,我迅速脱下牛仔服把它罩进去,一路捧回我在地坛公园附近租下的房子。

我把这只老鹦鹉拿出来放在客厅饭桌上的时候,它已闹腾得筋疲力尽。可从它愤怒和惊恐的眼神里我明白,它想当然地认为我是个混蛋,和以前虐待和遗弃过它的人一样。我忧伤地忍了,去超市给它买来小米(因为以前家中养过的白玉鸟爱吃小米,我希望它们食谱相近),撒在桌上等着它吃。

等待它克服不信任屈尊进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从无声期待到出声鼓励再到昏昏欲睡,直到绝望离去后它才停止装死,用独脚艰难地蹦进小米堆里,以禽类的方式狼吞虎咽起来。我在门后一动不动地偷瞄着它,心中窃喜。回想之前在木樨园与它的奇遇,很有点浪漫凄美的意味。它应当感激我进而爱恋我,我应从怜悯它进而守护它。那便会成为一个美好的传说。我被自己感动得有些踉跄,被这只眼光毒辣的鹦鹉发现。它立刻跳出小米堆拱进角落,气咻咻地盯着我。我尴尬地搓着手走出来,傻笑两下,索性坐在沙发上一直盯着它看,一边考虑给它起什么名字。我想了许多英文名和中文名,有的美丽而拗口,有的好喊但傻气十足,都不符合它朴素沧桑的气质。末了,我决定就叫它蓝毛,名字朴实简单点儿,按农村老人们的话讲,命壮好养活。真希望如此。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我已忘记了家里有蓝毛这回事,出屋时猛然听见它叫,被吓了一大跳。我循声望去,见它金鸟独立在窗台上。精神和胸脯都很饱满,宛若一只袖珍公鸡。我兴奋地走上前去,它敏捷地起飞,去房顶的暖气管子上接着独立,尽管仍站不稳,雄霸的气势已然冉冉升起。我很惊讶一撮小米和一晚上无人打扰的休息竟会令它恢复到如此程度,实在让人喜忧参半。喜是为它健康,自不必说。忧是因为我自知从此更无法接近它,想握在手里培养感情之类自私的想法不可再生。尤其是,当它发现我是大而不能飞的蠢物,更加得意起来。整日站在暖气管子上,尽量掩盖残疾,极力炫耀翅膀,高兴时会发出鹦鹉特有的刺耳叫声,显然以自己的破锣嗓子为荣。剩下的时间,它打盹、梳毛,思考问题。只有我每天往桌上倒小米的时候,蓝毛才正眼看我,但仍不会有任何谄媚的表现,只有等我离开,它才俯冲下来进餐。

我是多么希望它赶紧爱我依赖我。但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做为主人的自尊心不断受着伤害。我生气,甚至很残忍地饿过它两天,希望用食物勾引它放下身段与我交好。可是我小看了蓝毛的尊严,它用它铁一般的意志羞辱了龌龊的人类大沙文主义。

我被打败了,赌气买来一斤小米全部倒在桌子上,又把原来给它喝水的小碟换成盆。吃吧,吃个够!我叉腰指着单腿站在暖气管子上的蓝毛说。蓝毛歪着脑袋轻蔑地看看我,然后扭头望向窗外。

我就这样跟蓝毛单方面冷战起来——在它看来这无疑是最好的待遇。一开始我还刻意对它视而不见,后来功课日益忙碌,我便真的没时间去陪伴或撩拨它。我不知道每天它自己在家时都做些什么,但从布满客厅各个角落的粪便和桌上经常出现的蟑螂尸体我至少可以判断,它每天要进行大量的体能训练。不敢想象它若身无残疾,是否连上房揭瓦的勾当也会干。

有一天我正在屋里画画,突然听见扑棱棱的声响从头顶呼啸而过。我吃惊不小,以为屋里飞进蝙蝠或巨蛾,唯独忘记外面还住着个室友叫蓝毛。傻傻的蓝毛第一次飞进里屋,不知是出于惊恐还是激动于室内的温馨,反正就那么“砰”地一下,撞到墙上,跌落下来。我忍不住笑,却又十分心疼,嗖一下蹿过去把它捡起来握在手里,查看我一直好奇的另一只脚的残余。不料蓝毛已很快从眩晕中苏醒,用唯一的那只灰蓝色的大脚爪使劲踹了我一脚,然后便嘴脚并用疯狂地挣扎。我被啄懵了,只好放开手看它又撞墙三次。等它终于找到房门飞出去,我也不慌不忙地跟了出去。只见桌上一粒米都没有了,水倒是还有大半盆,可里面沉满了黄的黑的绿的小粪团。我当时一下被感动和内疚击倒。不论它到底为什么进屋,我要理解为它是去寻我。它认识我,知道我对它好,能给它吃的。这简单但重要的认知足以令我心花怒放。同时,我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该为放肆而孤独的它找个笼子及伴侣了。

周末我便与好友去官园动物市场,见识到了各种活泼可爱的禽鸟,也打听到了虎皮鹦鹉的价格为全场最低:十元。心中不免替身残志坚的蓝毛感到不平。在卖鸟人的讲解下我还终于搞清了蓝毛的性别及年龄——鼻端蜡膜呈浅蓝色为公,呈肉灰色为母。若呈深蓝色如我家蓝毛,便是风烛残年的老头了。

在强烈的补偿心理作用下,我杵在卖虎皮鹦鹉的鸟笼前精挑细选了十分钟,终于挑出一只苗条而鲜艳,风骚而多语的母鹦鹉。我相信它是它们世界中当之无愧的美女,更相信久已不近女色的蓝毛会对它一见倾心。那么,就叫它小蓝毛吧。

事实证明人类的一厢情愿是多么可笑且可耻。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蓝毛抓进笼子,它则把全部精力用在思考并实践怎么出去,对于身边楚楚动人的小蓝毛无动于衷。小蓝毛对蓝毛更是憎恶至极——用不着理由,连我都发自内心地承认:真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与小蓝毛相比,蓝毛的体态是那么臃肿,颜色是那么暗淡,神态是那么老态龙钟。因为不能飞,它一蹦一跳的举止更显得笨拙无比。小蓝毛一定恨死我葬送了她的青春,但因为发泄不到我头上,便整日变着发折磨蓝毛。比如霸占食盆不让蓝毛吃饭,把它从抓杆上挤掉取乐,或动辄毫无理由地用她尖利的喙痛啄蓝毛等等。我愤怒地目睹着这一切,却不敢贸然去做惩罚者,以免复制出第二个蓝毛。笼子里有它们的生存法则,我也只能龇牙咧嘴地站在外面用它们不懂的语言喊:“蓝毛,揍这个泼妇!”

可蓝毛从不揍她。它啄我的时候相当凶猛,与小蓝毛在一起却异常弱势。我宁愿把这理解为一只历尽沧桑的老鹦鹉在默默付出最后的爱情,也不愿认为它真的行将就木。可无论怎样,小蓝毛从不曾见好就收,吃饱喝足之后唯一的爱好便是欺辱它残疾的前辈。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决定再为蓝毛挑选几个善良憨厚的伙伴住进来抚慰它一再受伤的心灵。

我便再去官园,挑中一对黄绿相间的云斑鹦鹉。黄是鲜亮的柠檬黄,绿为正宗的鹦哥绿,眼珠子黑亮无比,颜色模样都极为讨喜。而且价钱还比虎皮贵五块哩。我想这对俊男靓女足以煞煞我家小泼妇的蛮气。我郑重地为它们命名为,公黄毛与母黄毛。

但显然小蓝毛的审美观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两只新成员刚入笼,它便以女王的姿态用攻击代替欢迎。公黄毛也还罢了,出于绅士风度懒得搭理小蓝毛。可母黄毛却是个骄横霸道受不得气的主儿,跟小蓝毛撕打得不亦乐乎。公黄毛在一旁冷眼旁观,蓝毛则避到角落里捡笼底的米吃。我在笼子外面摇旗呐喊了几声,便离开放笼子的阳台。任它们去用鹦鹉的方式解决问题。

虽然笼内不够太平,但小蓝毛有了对手,我总算可以替蓝毛松口气。看着小辈们吵吵闹闹,这也算是受尽苦难之后享受天伦吧。尽管这天伦是人造的,时间长了谁敢说不能亲如一家?就算是爱情,也未必得不到。我的蓝毛老实持重又有性格,小蓝毛早晚会被它吸引……当然了,这些都是我作为专制的封建家长,仅靠每天看它们一两眼得出的自我安慰。

终于迎来一个轻松无事的周末,我专门腾出来一个下午搬着凳子进阳台,一边晒太阳一边陪伴我的蓝毛黄毛。它们向来不欢迎我,除非缺食少水。但在我耐心地保持一个姿势基本不动五分钟之后,它们开始原形毕露。我至此才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小蓝毛与母黄毛不知从何时开始停战,偕同公黄毛一起欺负蓝毛!在并不算太逼仄的笼子里,残疾的蓝毛被四处排挤,挨饿受冻。只有那几只鹦鹉吃饱喝足并且恶作剧玩够,蓝毛才得以收拾点儿残羹剩饭,然后窝在角落里苟且偷生。

虽然我明白动物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残酷,可当初买那三个家伙给它们好吃好喝就是为了陪伴孤苦的蓝毛,他们竟敢知恩不报让蓝毛更加孤苦,主人岂有不怒之理?说时迟那时快,我拍案而起照着笼子就扑过去,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狰狞如老虎(后来想想这些人工养育的鹦鹉肯定从没见过老虎)。包括蓝毛在内的所有鹦鹉都被吓得灵魂出窍,乱扑腾一通后扎在一堆瑟瑟发抖。

“现在知道团结啦?晚啦!”我把脸趴在笼子上冷笑,把小蓝毛公黄毛和母黄毛挨个骂了个遍。还嫌不解气,我又拿来根筷子伸进笼子把它们仨各打一下才罢休。

事情过去两天后我再次观察笼内形势。情况没有任何好转反倒有愈演愈烈。我无语了,索性把笼子打开,任它们统统飞出去撒欢。几天后的晚上,我发觉天气骤冷,藏在窗帘缝里偷窥它们。只见小蓝毛和两只黄毛全部回到笼子里挤作一团睡觉。蓝毛则独自趴在笼顶。为了御寒它把浑身羽毛张开,身体比平常大了一倍,像一只幼稚的蓝色鸡崽。我第一次真正发觉它外貌上的可爱,禁不住把整张脸贴在玻璃上盯着它看。这时,有趣的一幕被我逮到:蓝毛做恶梦了。它缩进羽毛的大脑袋突然抻出来,惊恐地睁开眼睛,浑身抽搐。然后就由于重心不稳,一头栽到地上。我第一反应是笑,因为那情景实在滑稽。可看着它被摔懵然后慢慢爬行的模样,我突然感到伤感。它也许梦见被以前的主人虐待,被现在的主人指配不幸的婚姻,被年轻健康的同类欺凌。然后便从(此处补一字)疼痛中惊醒,像蟑螂一样在黑暗中爬行寻找笼子的方向,可即使找到笼子,也不被允许入内栖息。梦里梦外都是如此悲惨压抑的生活,我若是它恐怕早已撞墙自戕。

我深深为蓝毛悲伤,甚至有过把剩下三只坏鹦鹉红烧吃掉的冲动。好在两只黄毛终于坠入爱河,整日耳鬓厮磨交嘴互喂。心理严重失衡的小蓝毛充当起变态的第三者,没日没夜地攻击母黄毛勾引公黄毛。不再具备任何性吸引力的老蓝毛终于得到了暂时的安宁,每天埋头吃喝、睡大觉,望着窗外思考问题。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寒假到来。我当然不能带毛毛们回家,可也不愿意把它们寄养在别处。只好把它们驱赶到暖和的客厅,在地上放了足够吃半年的小米,三洗脸盆清水。它们都站在暖气管子上歪着脑袋看我,我也歪着脑袋看它们。别的我不担心,就希望再回来的时候蓝毛还活得好好的。

两个月的寒假里我做了两次蓝毛死掉的梦。以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为鹦鹉牵肠挂肚,这回真体会了。我是多么希望能给它们四个一鸟配一部手机随时联络,给蓝毛配最贵的。彩信、拍照、蓝牙,一个都不能少。

开学回到住处,我战战兢兢地开门进屋。只见黄毛情侣正在互相梳毛,小蓝毛在一边冷眼旁观。蓝毛呢,正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吃米。抬头看见我,它立刻不高兴地飞上暖气管子。我简直雀跃,兴高采烈地收拾粪便,再把它们重新哄进阳台。

这天晚上我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睡得十分香甜。我是幸福的主人。

第二天早上我进阳台,发现蓝毛直挺挺躺在笼底,死了。我愣在阳台上,视线一片惨白,好长时间反应不过来。我的蓝毛眼皮紧闭、姿态安详,应该不会是他杀。那么是病痛的折磨?还是自然寿终正寝?但愿是后者。我试着去触碰它的身体,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僵硬冰冷。我没有哭的冲动,就是恍惚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把蓝毛的遗体埋到地坛公园的一棵大树下,眼泪才陆陆续续流出来。

在晨练的老爷爷狐疑的目光中我小心翼翼地把蓝毛埋了。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它会不会是有意挺到我回来才死的?为见我最后一面?这种想法十分奢侈,但我一定要相信。这没根据的情谊是我向蓝毛索要的唯一一样东西,它在天之灵会默许的。我站在大树下祈祷,愿蓝毛下辈子托生为一只雄鹰。威武健壮,爪力卓越。所有鹦鹉看到它都吓得屁滚尿流。

蓝毛的故事就此结束。小蓝毛和黄毛夫妻对长者的逝去没表示出一丝哀悼,我亦不能作此苛求。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老蓝毛的离去对于建立一个和谐的鹦鹉社会是有其好处的。而且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我必须放弃对小蓝毛的憎恨,为适婚而孤单的它重新寻觅一个配偶。几天之后,我从官园带回来一只年轻矫健的雄性虎皮鹦鹉。同时买回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笼子和两个鹦鹉专用的封闭式鸟窝。黄毛夫妻终于有了自己的单间,小蓝毛也终于有了可以独享的异性。至于新来的小伙子能否看上我们的泼辣货,我不管了,爱咋咋地。

剩下的事情果然不用我操心。小蓝毛和新蓝毛几乎一见钟情。爱情使小蓝毛变得温柔卑微,仿佛真要低到尘埃里。每次我藏在窗帘里偷看它们偎在一起长时间法式热吻的缱绻景象,心中总是莫名感动。但出于人类对动物爱情的蔑视,我做了个实验:把公蓝毛和母黄毛关在同一笼内,将母蓝毛和公黄毛放出去。我认为如此一来婚外恋在所难免。可是,事实闪了我邪恶的心:实验持续了三天,笼外的两只鹦鹉没有一刻彼此放电,每天唯一的活动就是趴在笼顶与自己的爱人接吻谈情;笼内的两只鹦鹉也彼此冷淡,各自隔着铁栏杆给爱人喂食。我每天都为它们的忠诚赞叹着,但仍未彻底信服。直到第四天早上,我拉开窗帘的时候,竟看见笼外的小蓝毛和公黄毛都已回笼,与各自的爱人站在抓杆上合唱!

我捂住张开的嘴巴,久久不能自拔。震撼我的不是公黄毛和母蓝毛撬开紧闭笼门的高智商,而是它们愿为爱情放弃自由的勇气。它们不会不知道进笼可能意味着再也不能飞翔,可还是义无反顾地飞了回来,竟还不忘把笼门扣上!这疯狂的伟大的爱情让我羞愧难当,赶紧把它们重新请回各自的公寓,从此好吃好喝伺候,以爱情大师视之。

两对神仙眷侣从此都过上私密安逸的好生活。春暖花开的时节,两只母鸟各自产下两枚蛋。我高兴不起来,因为许多人工养育的鹦鹉有食蛋癖。我家以前养的白玉鸟是如此,这几只鹦鹉恐怕也没有更高的修养(它们甚至从不进窝,蛋就随随便便产在笼底)。果然,四颗蛋在一星期之内全部粉碎。后来它们又生了,又啄了,一天都没孵过。我心急如焚地跑到官园去问养鸟人,人家只甩给我一句话:

“母的不好!”

我拒绝这种愣头愣脑的诽谤,回瞪卖鸟人。怒发冲冠地回到家,我给鸟儿们的小米里加了补钙的碎蛋皮和据说催情的鸡蛋清。我就不信这个邪。

转眼间,暑假来临。我如上次寒假一样把它们放出笼子,安排好食宿。再等开学回来时,只有两只公鸟站在晾衣杆上聊天。我焦急地到处寻找母蓝毛和母黄毛,就是没想到它们竟然都趴在向来最不愿意呆的窝里,而且在孵蛋。看到久违的大怪物拿着蜡烛往它们家里照,两只母鸟都发出刺耳异常的警告声。我识趣地离开阳台,开始整日虔心祈祷这回会出现什么奇迹。其实在我看来它们孵蛋的过程就是奇迹。母鸟几乎二十四小时不出窝一步,公鸟负责喂养它们的妻子兼作哨兵。只要我稍作靠近,公鸟就会立即钻进笼子保护妻儿不受我的侵犯——真是天大的委屈,但我又能怎么解释呢?

书上说鹦鹉的孵化期在两周左右,可我家鹦鹉孵了两个月还没出来一只,倒是不断有残破的蛋壳掉出窝来。我在迷茫的等待中渐渐灰了心,不再奢望我家笼子里能蹦出第二代的小蓝毛和小黄毛,只要这四个都能健健康康地陪在我身边就好。

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夜里,我还没睡熟,突然听到一声陌生的稚嫩的鸣叫划破长空。那声音是那么微弱,却无比真实,与我每天期待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我激动得跳下床去直奔阳台,某种预感告诉我那是小蓝毛的创举。我举着蜡烛费劲地往小蓝毛的窝里看去,只见一团光秃秃肉乎乎的小肉正在小蓝毛肚子底下蠕动哪!

我幸福得险些窒息,泪水盈满眼眶。对于职业养鸟人来讲这或许不值得大惊小怪,可对于一个从小到大养什么死什么的人来说,亲眼见证有生命在自己地盘传宗接代,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和荣幸!我隆重地为我们鹦鹉家庭的新成员命名为:鹦格丽鹉。别问我为什么,就是一时想到英格丽褒曼。不过既然这么叫了,我便希望小家伙是母的,以后出落得风华绝代。

从这天开始蓝爸爸和蓝妈妈立刻有了端庄慈爱的父母样,食量也大了很多。我仔细观察,才知道它们把吃进去的都回窝反刍喂给孩子了。幸福的鹦格丽鹉总是蜷在窝中的小死角,我若想见它只能等它不小心掉下来。记得第一次掉下来的时候我把它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哎呀那叫一个娇弱那叫一个可爱那叫一个惹人疼,真想留在自己身边自己养,那它以后就再不怕人了。不过听见它爸妈撕心裂肺的呼喊,任谁都会动容。我没有理由不把它送回窝。

虽然不能自己养,但我还是可以趁每次它掉出来的机会为它拍照:从睁不开眼睛到目光炯炯,从全身光秃秃到正羽差不多长齐,从站都站不稳到如今开始练飞,从对我亲密好奇到现在恐惧警惕。我一路拍了下来,没事就打开电脑看看,乐不可支。

小蓝毛夫妇也因为母以子贵博得了我的格外宠爱。食谱除小米青菜外又增添了饼干、苹果甚至巧克力,牛奶。虽然它们对这些人类吃的怪东西嗤之以鼻,可却馋坏了隔壁的黄毛夫妻。为此母黄毛每天吃喝拉撒都趴在蛋上,公黄毛则隔着栏杆跟公蓝毛套近乎。我藏在窗帘里偷笑,期待着小小黄毛的诞生。

前两天刚给鹦格丽鹉拍完照,看到电视里播一条趣闻:东京一只虎皮鹦鹉不仅天天陪伴主人玩乐还会说流利的日语。有一天它飞出去迷了路,因为跟好心人道出了自己家的门牌号,得以被送回家中。我惊诧地看着电视里那只正在说话的虎皮,再看看正在喂孩子的小蓝毛,心中不免失落又惋惜。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念起被我遗忘好久的老蓝毛。如果它现在还在,应该会得到已成父母的小蓝毛们的尊重,成为蓝公馆忠诚慈爱的保姆,享受真正的天伦之乐。那我不就可以把天资聪颖的小蓝毛从家务事中解脱出来,教它学习世界上最深奥迷人的语言。然后再让它帮我捎话给蓝毛:我觉得你独脚站立的样子真的很有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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