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 -作者:劳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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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平静幸福 于 2011-01-02, 13:24:12:

大伯

作者:劳柯 [平静幸福]

母亲说大伯和父亲是一个模子做的,站在一块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兄弟。我对大伯的记忆却有些不同。除了和父亲一样一年四季理光头以外,记忆中的大伯是圆脸,而父亲却是长脸。母亲还说堂哥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而堂哥和我父亲一样是典型的长脸。

大伯和父亲的性格却是截然不同的。大伯属于‘闷葫芦’类型的人。小时候到春节的时候大伯,父亲和堂叔会聚一下。每一次在一起,总是父亲和堂叔说话,很少听到大伯对所提出的事情发表意见。

大伯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儿,我称她为银姐,也是我们所有堂亲中最大的。小的是个儿子,就是我堂哥,我堂哥长我二十几岁。小的时候,大伯对我很好。从城里回来,会带一些好吃的给我。

我的小名叫‘锁子’,大伯叫我的时候听起来像‘嫂子’。大伯很少到我们家去,给我带东西总会站在门外叫:“嫂子,嫂子。”母亲说每一次听到,我都会颠颠地跑出去。后来只要有人在我面前叫‘嫂子’,我都会以为是大伯来了。

小的时候,我却很少和大伯在一起。大伯是个工人,一年四季都在城里上班。大伯从小跟着师傅当学徒学习建筑,父亲说大伯学了很多年,最后也还是没有学会‘掂刀’的,就是盖房子,我们那儿称为上工。像对应的还有下工,就是给上工输送材料。

听父亲说大伯一直是下工。师傅看他是个老实人,就一直用他。后来建筑队变成了国营的,大伯也就成了工人。师傅姓唐,后来他的儿子成了领工的,因为从小和大伯一起长大,还和大伯结拜为兄弟。他称呼我父亲为二哥,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结’字,我们称他为结叔。

因为很多年都没有来往了,不知道结叔是否还在世。但在我小的时候,结叔经常到我们
村来,记忆中他很胖,骑着金鹿牌的自行车。虽然和大伯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但是他
的生活却与大伯有着天壤之别。

结叔到我们村都是来找堂叔。那个时候堂叔是大队的书记,管着我们附近八个村庄,有
三十几个小队。记忆中结到我家来过一次,是要父亲去给堂叔说他要认堂叔的儿子做干
儿子。堂叔没有亲兄弟,对父亲和大伯就和亲哥哥一样。

后来我的二堂哥就认了结叔为干爸爸。逢年过节结叔都来,有一次堂叔说:“我大哥干
了这么多年下工,现在年纪也大了。”结叔说:“我正要调大哥去看工地呢,这个活轻
巧。不过 白天晚上都不能离开。”

大伯从那以后就去看工地,也就很少回到村里。

我对伯母一点印象都没有。从我记事起,大伯就和堂哥两个人过,住在奶奶留下的老房子里。后来堂哥结婚了,老屋就给堂哥住,大伯偶尔回来一趟就住在队里的牛屋。牛屋里没有床,冬天他就用麦秸打地铺。夏天好过,就睡在晒麦场里。

有一年春节,大伯带我去五六里地外戏场看戏。我当时看不懂,只看到一个红脸长须的和一个白脸花须的人打来打去。至记得大伯不停地跟着唱,还时不时给我讲里面的人物。看完戏,大伯给我买了一个糖糕,给自己买了一杯酒。

大伯好喝酒,而父亲却是滴酒不沾。父亲说大伯喝酒从来不就肴,喝酒就如喝凉水,一扬脖子,二两酒就下了肚。我不记得大伯喝酒的样子,不过后来看到《水浒》里英雄喝酒的样子,我就可以想象大伯喝酒的样子。

看完戏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就跟着大伯到牛屋里睡觉。睡到半夜,我被麦秸扎的浑身痒,就一个人跑回家里睡。天快亮的时候,大伯砰砰地敲我们家的门,说:“嫂子不见了。”看到回到了家,大伯没有说我,不过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带我看过戏。

在我七岁的时候,结婚才半年的堂哥有了一个儿子,这下可把大伯乐坏了,回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每一次回来都抱着自己的孙子满街逛,见人就说:“你看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将来长大了肯定能做军官。”

再后来,堂哥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大伯回来的次数不如先前多了。可能原因是公社解散了,队也分,没有了牛屋,大伯在村里也就没有了住的地方。

分队那几年,堂哥的日子也不好过。堂哥本来是大队了医生,后来大队解散了,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公社刚刚解散那会,听说堂叔要到乡里去工作。不过后来没有去成,成了我们村的支部书记,又过了两年,自己辞职不干了。堂哥就在村里做起的赤脚医生。

听父亲说堂哥高中毕业时候已经没有高考。一个大队推荐一个人上大学,当时符合条件的人就两个,一个是我堂哥,一个是副支书的女儿。大队里在研究推荐谁去上大学的时候,副支书说自己的女儿比堂哥大两岁,那一年先推荐他女儿,下一年再推荐我堂哥。没想到第二年取消了推荐,堂哥参加高考,可能是因为一年都没有学习的原因,没有被录取。

堂哥就一个人在家郁闷了很长时间,后来他决定去当兵,就去参加体检,但身体没有过关。大伯叫上父亲去找堂叔,见了堂叔就说:“你这大队书记,大学上不成,兵也当不成,你准备让他干什么啊?”堂叔就去找招新兵的人商量,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听母亲说他们三个在家里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让堂哥去到大队医院里学医。大伯的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仅接着大伯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对堂叔说:“这孩子的婚姻我可不管了,你多操心。”

其实大伯没有必要为堂哥婚事操心。听父亲说门槛都被说媒的人踩烂了。每当有媒人来,大伯就说:“我做不了主,你们去他叔去。”不过后来,所有的媒人都没有说成功,堂哥是自由恋爱。

嫂子是堂哥医院里的同事,也是我们邻村的。堂哥结婚的时候周围村庄有头脸的人物都来了,送了匾。最后家里的都没有挂匾的地方。看着匾,大伯对堂叔说:“这些都是你的面子啊!”

大伯有一儿一女,堂姐是我们同辈中年龄最大的。从我记事起,堂姐已经结婚了。堂姐比自己的丈夫高出一个头,我总觉得他们不怎么般配。

听母亲说,堂姐相亲的时候奶奶还在,而大伯是极其孝顺的人,对奶奶的话言听计从,所以堂姐的婚事是奶奶定的,不要说大伯就是堂姐本人在结婚以前也只见过堂姐夫一次,而且从来都没有说过一次话。

母亲说第一次相堂姐夫的时候她和伯母都去了,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伯母对奶奶说小伙长得有点矮,奶奶就反驳说:“他才十六岁,还要长呢。没听说过男到二十三还要窜一窜吗?”伯母就不再说话。母亲说就这样奶奶就把这门婚事给定了。后来母亲还补充说:“谁会想到,十六岁以后他就没有长过。”

等到结婚的时候,堂姐还发现了堂姐夫的另外一个毛病,说活结巴的厉害。直到现在,每一次见到我们,他就说一句话:‘啊,弟弟!’然后就坐在那里保持沉默。母亲没有说过堂姐在知道自己的丈夫结巴以后有没有提出过不满,她只是说堂姐第一次被请回娘家的时候哭得像个泪人。

看着堂姐哭,大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奶奶为什么那么快决定了这门婚事,具体的原因我不知道,也许只有奶奶本人知道。后来母亲说这是在相亲前几天媒人送给奶奶一布袋好面。每次提到这事,父亲就说:“这是大哥的不对,还没有相亲怎么能吃人家送来的东西。”

有些事情终究是很难知道原因的,不过堂姐夫人很好,还会做一些小买卖,堂姐的日子虽然有些艰辛,总得来说还算过的去。他们两个偶尔也会吵架,记得有几次堂姐回到我们家里,姐夫紧跟着就过来,也不说话,见了父亲就哭。堂姐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这在我们父辈不算稀奇,可是对于堂姐这一辈人有五个孩子即时在农村也是很少见的。

大伯去世以后,堂姐每年在清明和大伯的忌日都会回到村里给大伯烧纸。除此之外,逢年过节都会到家里来看我父亲,堂姐夫也来,不过和过去一样很少说话。父亲八十大寿那一年,我回去给父亲做寿,堂姐和堂姐夫也来了。我们几个人就在一起喝酒,因为说话不利索,堂姐夫喝了很多酒。堂姐过来看到我正在给堂姐夫倒酒,她说:“兄弟,别让他喝,他说话不利索,你让他喝他就喝,不一会就醉了。”

认识那么多年,我终于听到堂姐夫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他抬着醉眼说:“兄弟,我没事。今天高兴。”

又一次在电话上父亲说堂姐的右眼瞎了,母亲说是因为高血压引起的。父亲补充说:“金妮可是干过的活太重了,都是年轻的时候操劳了。你大伯在工地上上班,队里分到家里的活都是她干的,看看现在刚刚五十几岁,身体就行了。”

我随后给堂姐打了电话,堂姐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她只是重复着:“有一天早上起来,发现看不到了,去看医生也说不出什么。”堂姐夫说早就发现她有高血压,说过几次她只是舍不得看。

因为看工地的原因,大伯很少回到村里。我上学以后,成年累月地见不到大伯。

有一天我上完晚自习回来,家里还亮着灯。父亲,堂叔还有结叔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情,我感觉他们在说大伯,似乎大伯出了什么事,看上去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那天他们三个商量很晚。最后听到堂叔说这个事情要堂哥商量。

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见到大伯,那年春节大伯也没有回来。年过以后,父亲和堂叔去县城里看过一次大伯,回来以后父亲咳声叹气了很长一段时间。

转眼寒假就结束了。有一天早上我刚要去上学,一个年轻人慌慌张张地骑着自行车来到我家,他是结叔的三儿子。我父亲看到他先是一惊,随后就问:“我大哥是不是出事了?”结叔的儿子说:“是啊,二叔快点去看看吧。”

那天早上我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回到家看到家里很多人。我从母亲那里得知大伯已经死了,被放在一简单棺材里放在爷爷墓边。母亲拿出一块白布让我勒在头上,我哭着来到来到爷爷墓地,看到父亲正招呼着人在爷爷墓地左边挖坑。堂姐和堂哥跪在一个白森森的棺材前面痛哭。

大伯就这样走了,而且是死于非命。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耳朵里总能听到大伯叫我声音。父亲也无发入睡,听父亲边咳声叹气边不停地重复:“没想到大哥会走到绝路。”母亲就安慰他。

后来我从父亲那里知道大伯是喝药死的。父亲还说大伯死在门口,地上有很多很多的烟头。他把所有的存的钱都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父亲说:“他不想死,要不他也不会吸那么多烟,他是没有办法。”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大伯为什么会走向绝路。大伯想再婚,而且和对方认识了很长时间。但是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的时候却遇到双方家庭的反对。

大伯有个绰号叫‘大神仙’,不知道他怎么得到这个绰号,也许是因为他坐在那里像一尊神一样不说话。大伯去世的时候刚刚六十岁,不知道自杀这件事情是不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自己作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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