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

这是很久前的一段旧文：

今天想说，同一首歌，不同的演绎，带来的感动会大不相同。这大，有时甚至让我觉得是不同的歌曲。中午休息时，脑子里还在转悠老王的文章，他的“感动”感动了我的感动，于是想起了前些天只写了上一半的此文，正好给我完成它的冲动。我打开存在U盘上的mp3，找到以前下载的《上甘岭》插曲《我的祖国》。因为巨喜欢这首歌，我几乎下载了网上可以找到的所有版本（顺便报告克己复礼：我20多年前就买过正版的塑胶唱片、磁带，直到CD。听mp3只是因为懒，图方便，嘿嘿）。不过，我最喜欢的只有两个，一是郭兰英当年的原唱，二是韩磊的翻唱，重新编写的前奏和间奏喷吐了21世纪的时代气息。韩红虽说唱的不错，但有疏隔感。边喝着咖啡，边戴上耳机默默地独自享受着这一男一女。独自感着、动着并快乐着。

（奇怪的是耳中听着，心里却响起了这句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那是怎样的今天啊。这首《我的祖国》，我第1次听到，是15岁刚进工厂时听我师傅偷偷唱的。那年月它还属于黄色歌曲。那时收音机里只有八个样板戏和语录歌、诗词歌，还有似乎是林X事件之后文革进入后期为纪念毛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多少周年，放松了文艺管制音乐家可以有条件创作新曲了，然后开始出版每出一册都会让我高兴好久的《战地新歌》，可惜1年才出一集（关于战地新歌我有些故事，有空会写点）。我进工厂，先是学徒3年。3年的学徒生涯有过3个师傅。其中有1 位叫兰兰，是个20出头的姑娘，长得娇小、白净，看到她拿起巨大而狂震着的风把（夯实砂子用的工具）在沙箱里花枝乱颤地砸砂子，我老有冲上去和她一起砸一起颤的冲动（那时候小，没想别的，嘿嘿）。她是中专毕业，按照惯例，在车间劳动锻炼半年左右就该上楼做技术员了，不过那时是文革时期，据她说已经1年多了还没动静，可能作为领导阶级的老工人们觉得她浑身的小资调还远没改造好吧？她倒也蛮乐观，说那就老老实实继续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吧，反正也没的选择。

那天，她教我看图纸，看我情绪不高，就说：“在哪儿说哪儿，你分在这儿干，就得奔着8级工去。要是不会看图纸，你最多只能到3级工，就跟咱们班的罗胖子似的，50多岁了，一个月还不到50块钱，你连老婆都娶不起。我这样说是不是好懂些？”我说：“啊？50多块！这么多？比我现在的16块强多了。再说我压根儿也没想过娶媳妇儿的事。”看到兰兰用鄙视的眼光盯着我，我有点心疼她的好心，就软了一下话锋（那会正是逆反的teenage，要是男的我才不会呢）： “不过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坏事，那您就受累教教我吧。”她给我讲了常用的3视图的概念，让我先看着琢磨着，不明白就问。她就在旁边准备下一个活。她有个习惯，不忙的时候喜欢唱歌，听别的师傅说以前她总是大声唱，旁若无人，但是后来有人向上打小报告反映她唱过黄色歌曲，为此她好像还写过检查。所以再也不敢大声放歌了，可又憋不住，就小声唱，小得只有我这个近身徒弟听得到，给我的学徒岁月添了很多快乐。这时我听到了她在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也是歌词听不大明白，和零加一中似的听到的多类似“我家韭菜岸上种”的莫名其妙），记得她好像总是唱第1段。我就问：“师傅，这歌很好听，叫什么名字啊。”她说：“这是50年代一个老片子《上甘岭》的插曲，叫《我的祖国》。”我说：“我喜欢这个歌，您啥时候有空教教我？”她正色道：“师傅只管教你手艺，不管教歌。”看我不高兴了，她又说：“不是不想教你，这个歌现在还没解放，是黄色歌曲。”我说：“哦，听说有人反映您唱黄色歌曲，是不是就是这个歌呀？一条大河怎么会是黄色歌曲？唱黄河就是黄色歌曲吗？这也忒那个了吧？”师傅笑笑说：“是长江。这歌的第2段有问题，政治上和作风上的，你一孩子说你也不懂，就别打听那么多了。”听说师傅业余时间跟某乐团的歌唱家学声乐，知道不少内部的消息（那会还没有八卦这个概念），她接着说：“这首歌原先就叫《一条大河》，后来是某个中央首长建议改成了《我的祖国》。第一段和第三段都没问题，关键是第二段，听说很多中央领导包括周总理都喜欢唱这支歌。有人曾经想让乔羽把第二段的词给改了，但乔羽外号乔老爷，是个倔驴，说第二段是他最得意的承上启下的段子，改了就没办法沟通一和三的感情了，坚决不同意改。这事就吹了。唉，好可惜呀，真想再看一遍《上甘岭》，再听听郭兰英的声音，可惜连唱片也借不到，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我记忆犹新的是她说着，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中国50-60年代的词曲作家，基本是国学的底子，多数又从西方受的专业教育，斯美塔纳“我的祖国”等西方经典作品早已渗透到了他们的血液里。看着王蒙的好文，听着韩磊对乔羽刘炽的深情演绎，我心里慢慢泛起了这么个感受：女人用柔情和乳汁滋润男人，男人用女人成就艺术和伟业。这就是江山如此多娇的原因吧？

http://blog.creaders.net/zb1080/user_blog_diary.php?did=48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