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板》

十五年前，我还在读研究生，遇到一位来自山西的出差的煤老板。他给了我洒了香水的烫金名片，但名字记不得了。老马是个私营小煤窑老板。他右手的指头全没了，说是因为他的矿井鼓风机太多。说来也奇怪，我还远没到老年痴呆的年龄，他讲的那些手指如何没了的细节我却一点不记得了。
他 本来要访问内蒙，路过北京，因为和我研究生导师 W 认识，所以在北京逗留了几天，住在六合饭店。说是认识，实际上是 W 在山西调研时和有马老板打过嘴仗。马老板先生说阎锡山几十年前领导山西时，W 不高兴，说哪有军阀领导人民的，那是管制 而不是领导。
W 仍然不是很高兴，也实在忙，所以就让我和另外一个师妹（L，本科的师姐）陪他。W 还嘱咐，小煤窑老板有钱，他要怎么花随他，别像我管你们花钱那么严。
但 头天晚上的饭 W 请，我和 L 做陪。结果当天马老板就给我们上了一课，什么叫山西土皇帝的蛮横无礼和封建专制。和大多数请客饭局一样，晚餐点多了。我们都已吃饱，但饭还剩下一半。马老板便不肯离席，硬要我们吃完才走。我 那时候还是穷学生，一年也吃不上几次好饭，但那天晚上实在吃不动了。又坚持了一个多小时，桌上还有剩饭。最后 L 提议她把剩饭打包带走，晚宴才作罢。
虽然有听说的嘴仗在先，我那时也有些愤，但这一晚上下来，我对马老板乃至暴发户的看法都有了改观。
马老板也是我正经接触的第一个暴发户。与他聊天也让我这个穷学生长了很多见识。比如我说北京那时乱糟糟的。他停下来很严肃的对我说，“这个不奇怪，北京的街道比我们矿区的整洁多了。山西最近一二十年代经济高速发展，但矿区的环境还跟阎锡山领导的时代差不多。”“ 乱糟糟是因为你没出过校门，就像井底的青蛙一样。

北京的景点无非就是那些，像周边圆明园、颐和园那样的，我几乎每周都可以去溜达一圈。但一路上与马老板的谈话，有的让我豁然明白，有的我则闻所未闻。渐渐地，井上面那个世界给我的引力越来越大。
聊 的许多话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但有两件事至今言犹在耳。一个是马老板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多大了。我那时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他也是严肃地和我说，“我像 你这么大时，老大都能背着老三打酱油了。”另一件事情是我说我不爱写字。这是学高中语文的后遗症。我见到写东西就害怕。高中那时，我经常两节作文课后就抄个题目在那 里。马老板就问我，“写作容易还是挖煤容易？”我说当然是挖煤容易了。他说，那就到我的煤窑挖煤去。

最后一天，马老板提议去唱卡拉 OK。一位曾经在煤窑调研过博士后的 Z同学 也加入进来。Z 在煤矿待了好几周，他说煤矿工人的工作强度很大，大多读书人到井下都吃不消。这个也是我第一次听说。
在 歌厅，因为跑了一天，我有些渴，就向服务员要一杯水。马老板立即阻止我，说渴喝啤酒就行了。但我还是坚持要了一杯水。后来想想那大约就是自来水，但也是 20 块一杯。服务员还要把我们往单间里面领。老马说，外面大厅就好。中间马老板还塞给一个姑娘一百，要和她跳舞。结果姑娘很熟练地把钱塞起来，跳了两步就不 跳了，扭身便走，好像受了委屈的样子。大厅里面还有一帮六七人个给一个姑娘过生日，听说我们这里有个煤老板，其中一个便喊，“打倒黑窑主！”。
晚上十一点半，我和 L 送有马老板回旅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他。

两年后，经过几次感情纠葛，我结婚了。那时我的日记也写完了一个多本子。又过了一年多，我到了苏州。或许再过几年，我可以到山西访问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