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5年的冬天,在一个没有阳光的日子里,一位大半辈子与泥土打交
道的诚实农民,程仁兴的父亲,终于因贫病交加,不堪承受丧子之痛而离开了人世
。临终前,他用尽仅有的一点力气呼喊着儿子的名字:“仁兴仔啊!阿爸来陪你了
!”老人死后,程母经受不住接连的打击,几次想随丈夫去找自己的儿子。有一次
,她趁家人不备,怀里揣着儿子的遗像,把一条绳索系在了自家的房梁上,决定随
儿子而去,幸而被年仅十岁的孙儿及时发现。孩子苦苦哀求,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支
撑着奶奶的身躯,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才被大人赶来救下。什么叫生不如死?我想无
须我再多说什么了。
程仁兴是我所在学校的学生。89年我儿子遇难后,我碾转于病塌之上。我从
前来看望我的学生和同事那里得知,人民大学有7名大学生,研究生遇难。其中就
有一位叫程仁兴的。(当时人们把他的名字误为程红兴)。出于对同难者命运的关
切,我曾托湖南的同事,朋友,学生了解死者及其亲属的情况,但由于死者档案已
在“六四”后封存,也由于知情者慑于当局压力不敢向我提供有关线索,在很长的
一段时间里我根本无法进一步了解死者及其亲属的情况(尤其是死者亲属的下落)
,也就只好暂且放下。十多年来,我一直心存歉疚。我曾作过无数次努力,然而,
寻找线索总是在最后一刻断绝了,留下的是挥之不去的懊丧和无奈。
大概是感动了上苍的缘故吧,终于在去年年底的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又重新
点燃起了我已经失落多年的希望。那天我家里来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客人,他询问起
在我们已经掌握的死难者名单里有没有一个叫程仁兴的?他说如果我们还没有找到
这位死者的家庭,他有可能向我们提供帮助。两天后,也就是2002年的元旦,
这位朋友果然给我送来了有关死者程仁兴及其家属的资料。一位与我们这个群体毫
无关涉的朋友,又是在“六四事件过去这么多年之后,竞还能如此同情和关心我们
的群体,我还能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示对他的感谢呢!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即刻同
程的家属取得联系。
第二天我就按这位朋友提供的地址给程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当然,我并不知道
程的父亲已经在7年前去世了。我也不知道在过去的十多年里,由于地方行政区划
的变动,原来的通信地址已不能再用了。但居然程的亲属收到了我的这封信。后来
知道是当地同情程家遭遇的一些好心人几易其手,最后才把信送到程家的。
从程家的回信中我得知,今年年初,风烛残年的程母自摔了一跤后便卧病不起
,因无钱住院治疗,只能在家里承受煎熬,于是我立即给程家汇去了一笔救助款。
十三年了,这是这家难属第一次得到海内外朋友的关心和帮助。当我收到程家寄回
的捐款收据并获知老人已被送往医院治疗后,我连日来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尽管,这并没有减轻我内心的那份沉重。我想,要是能早点同程家取得联系,也
许这个家庭的景况会好一点,也许程的父亲还不至于那样匆匆地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