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兰,你在纽约还好吗?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4月7日 03:46 体坛周报
桑兰瘫痪后,和祖国隔着浩渺的太平洋,她的伤情和恢复情况牵动着国人的每一根神经。记者长驻华盛顿,虽然和纽约算是邻居,但由于种种原因,总是得不到单独采访桑兰的机会。
在朱镕基总理访美之前,记者终于打听到了桑兰在美的监护人谢晓虹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谢的丈夫——刘先生。“可以,你来吧,最好是周五采访,德国电视台要跟桑兰一天。”
难见桑兰
抵达纽约,再次给谢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谢晓虹女士。此人是美籍华人,中国体操协会副主席。自报家门后,对方一口回绝:“我们无法接受采访。桑兰回国前我们不接受任何采访。桑兰的伤情没有任何新的情况,如果你要采访,必须要有国内官方的书面许可,中国体操协会的领导张健就在美国,起码要经过他的批准。”
情况突变,这如何是好?倚仗着职业造就的三寸不烂之舌,顽固地手持话筒,就是不说再见。对方是个直言直语的人,套出了不少情况。
“桑兰听说要离开我们,流过几次泪了。为了桑兰的健康着想,我只能做恶人,为此得罪了许多人。实话告诉你,桑兰8个月来没有好转,纽约的中医给她看过多次,不见效。真正的中医治疗要回国进行,但希望也不大。”
“桑兰何时回国?”
“我们准备带她去佛罗里达的迪斯尼乐园看看,大概会在5月中旬回国。桑兰的签证也快到期了。”
“你们全家受累了。”
“这没什么。这是做善事。我是信佛的人。我们把桑兰当作自家人,我希望能对她客观地报道,让她平静地度过余生。她现在无忧无虑,日子过得很好。我们不想让人感到我们靠桑兰出名,我觉得奇怪,我能借助桑兰什么?我们一点不缺钱。我愿意管她一辈子,这也是缘份。听说国内有人讲‘桑兰练体操没练出名,摔倒摔出名了。’我很气愤。”
“我同意您的意见。桑兰不过是个普通人,她只是个孩子。我不会炒她,放心。”
“你这么说也没用,不接受采访就是不接受,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吧。好了,你给张健打电话吧。但别抱希望。”
桑兰在医院
第二天一早,记者直扑康复医院。纽约大学拉斯科康复中心是二战时期修建的大楼,但半个世纪了依然毫无破败之感。康疗应该在五楼。记者采访友好运动会时就知道美国医院的保安厉害,当时采访桑兰虽然用上了麻雀战、迂回战和地道战,但结果总是被轰出来。目不斜视地上了楼,各屋巡视一遍,未见桑兰踪影。一问,方知桑兰一周前刚迁到谢宅附近的康复中心。
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告诉我们她是桑兰的体疗教师。桑兰在这里学习如何使用微波炉、开冰箱、用遥控器开电视、借助工具打电脑。桑兰在海绵垫上练习翻身,穿衣脱衣。那房间里各种各样的玩具,小到变形金刚,大到各种形状的塑料球柱体。那姑娘说桑兰最喜欢趴在一个直径一米的大球上,有时要双臂平伸,有时靠人帮助坐在上面练平衡能力。
“她总是那么乐观。她的微笑象阳光般迷人。她很special(特别)。”
“她有没有过情绪低落的时候?”
“我注意过她的脸上偶尔会闪过一丝苦恼,那通常是她无法完成预定的动作。她从来不说‘我不能’,她总说‘我再试试’”。
教桑兰英语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房间里贴了一张一米高的桑兰照片,上面的字是“everydayisbeautiful"(每一天都美好〕,下面有桑兰的中、英文签名。那人拿出一摞桑兰的英语作业,并出示了桑兰使用过的笔。那是支钢笔般粗的蓝色粗头水彩笔,桑兰的手指不能随意活动,只能用粗笔。英语从最简单的话学起,“这是一条狗”之类的。第一堂课可以想象出桑兰的艰辛。她要在句子下打对勾或叉子,但笔画全像虫子爬,扭得曲里拐弯。但字迹一天比一天有进步,几个月后,桑兰已经可以写出“eightdaysa[1]go”这样复杂的短语,而且字迹已经清晰圆熟。
“你会讲中文吗?”“你嚎——”老师的中文简单而生硬,据说是桑兰教的。
得知桑兰现在和电影《超人》的男主角里夫在同一康复中心康复,那条硬汉骑马时脖子摔断,比桑兰伤情更严重,目前靠呼吸器呼吸。一个花季少女,一个铁面硬汉,两个人同遭厄运,令人感叹。
私闯谢宅
既然电话中拒绝采访,事先打电话也是白搭。周六,从分社借了辆大林肯车,干脆驱车叩门,前往纽约北郊100公里外的谢宅。
谢宅位于一个小山上,俨然是个小庄园,自家修了一条碎石子路。凭高远眺,林壑青翠,山脚下有个寂静的湖泊。谢家是幢三层洋楼,面积有上千平方米,形状如悉尼歌剧院,法式落地窗户显出豪华。这个小庄园占地面积起码有三四亩,华人在美能有如此殷富家业非常少见。
叩响门环,三只巨犬隔着玻璃警觉地低吼;再叩依然无人应答。旁边孤零零的一个小木屋里人影一闪,竟是谢母。“不约当然见不到。桑兰和我女儿随德国电视台记者去时代广场了。”
“桑兰最近好吗?”“她身体很好,前段我家都感冒了,她却没有。”
“她想家吗?”我问。“她想什么家呀。这里多好呀。回国有这样好的条件吗?”“桑兰回国不会受委屈的,回去会比在美国强。”谢母撇撇嘴,没说话。和她没什么可聊的,同来的摄影记者还要采访华盛顿的反战游行,只好踏上归途。
终于打通了张健的电话。“新华社采访,当然可以。”张健很痛快。再给谢家打电话,是刘先生。“你来吧,下午三点。”
走近桑兰
走进桑兰的房间时,她坐在轮椅上正打电脑。卧室有40平方米,通平台,临窗可远眺湖景。屋里有张木板双人床,是刘先生亲自做的。
“叔叔好。”桑兰礼貌地打招呼,她的胳膊可以运动自如,甚至可以放在头后。“桑兰,你在这里好吗?你瘦多了。”“我在这里挺好的。阿姨一家对我很好。”
桑兰两个食指上带着笔帽式的小器具,头上有个小圆头,借助此,她可以在键盘上敲字。“每分钟能打多少字呀?”我问。“没统计过,你们先和我妈谈,我要完成作业。”
“叔叔,这个字怎么发音?”桑兰指着“执”字说。看来她的普通话有时发不准音。桑母说,桑兰现在学电脑很入迷,准备以后当文秘。这里看不到中央台第四套节目,国内报纸也少见,刘先生有时让桑兰从互联网上看有关她的文章。
桑兰最喜欢唱“我生命中的每一天”,她喜欢唱卡拉OK,喜欢看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英文卡通片。她的确还是个孩子。刘先生说,一次她和他的孩子争论花木兰是否是自杀死的,桑兰争到最后哭了鼻子。
看到桑兰,谁也想不到她已经满17岁,她太娇小了,难怪美国的橄榄球明星见到她说:“她简直就是个娃娃。”
去超级市场购物时,桑兰买了两件细带的小背心。刘先生开玩笑地说:“够性感的。”桑兰说:“人家夏天在家里穿嘛。”进入一个玩具店,桑兰看到了辣妹娃娃。“哇,她好丑呀!”看到美国流行了40年的芭比娃娃,谢晓虹给她选择了一个坐轮椅的,说:“咱们把她头发染成黑色,就像桑兰了。”桑兰高兴地说:“这下,我可有人作伴了。”她一路笑着,那笑发自内心,大方而自然。
美国人对桑兰很友好。ABC和CNN电视台都录制和播放了她的专题片,许多杂志评她为去年的英雄,副总统戈尔的夫人还亲自为她颁发了“勇敢”奖。刘先生说戈尔夫人“跪蹲在桑兰轮椅前亲吻桑兰,眼泪流下来,说‘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桑母说,一次带桑兰看病回来的途中,谢晓虹的车胎扎了,一个人替他们换胎,临走时却把谢的手袋顺手偷走。美国媒体震动了,说桑兰终于看到了纽约黑暗的一面。纽约警察局让桑兰描述那人的相貌,发动全市抓小偷。电视台还专门采访过往行人,人人都说,那小贼偷桑兰这样值得同情的人真缺德。
还有一次,送桑兰去医院的途中,司机不小心逆行,警察刚要开罚单,一看桑兰坐在里面,立刻罢手,开着警车护驾到医院。
平凡的桑兰
采访结束了。桑兰的轮椅在黄昏中消失,她的笑脸却留在记忆中。
不幸的她实在万幸。这么一个普通的女孩,在全世界镜头前摔出名,这是巧合与偶然吗?对桑兰的宣传有没有变味,她只笑不哭便算是英雄吗?国内有上千万残疾人,怎么给桑兰定位?归国后,她将如何度过余生?
这一串串问题没有明确答案,或者,其实答案本来很简单:桑兰就是桑兰,一个爱笑的女孩;摔伤前和摔伤后,她都没有变,都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她的笑或者是性格使然,或者是勇气的凝聚。但是,这并不重要,真正令人感动的不是桑兰本人,而是中美两国人民能以人道的视角广泛关注这样一个少女的不幸,能对这个平凡的姑娘献出博大的爱心。平民桑兰,平民视角,平民关怀,这爱的奉献不仅温暖着桑兰,也温暖着世界。谁都会有不幸,谁的亲人都有可能发生不幸,所以,谁都把桑兰视为邻居的女孩。只要人的善良、同情、爱心相通,人们就能跨起国家与文化的鸿沟,互相理解,彼此撑持,以微笑迎接生命的每一天。 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