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儿孙回忆鲁迅小事 向韬   第一次和周海婴先生通电话之前,我的心里没有底。如果让我说 出二十世纪最伟大、最让我景仰的中国文学家的名字,我只有一个选 择,那就是鲁迅。所以接周海婴这个选题的时候我如履薄冰,战战兢 兢。因为他是鲁迅的儿子,他们之间有相传的血脉。   在此之前海婴先生似乎从未在电视媒体上露过面。所以对海婴先 生和媒体合作的态度在我心里成了一个悬而未知的东西,如果老人不 合作?……于是惴惴不安。   第一次通话之后,心情很好,海婴先生话语简练,清晰,态度平 和。这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和信心。只是他的儿子周令飞坚决不愿出镜 。   很多年都不采访的总策划陈先生亲自出马,和我一起去拜访海婴 先生。采访是成功的。果真和我想象的差距不大,老人清癯、利落、 平易,冷静。一口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话不多但是思路极为清晰,周 身洋溢着典型的海派老知识分子的细致、严谨和精干。不一会儿就和 写杂文出身的陈先生聊得热火朝天。   令飞却让我大大意外,他身高至少有一米八,而且脸部轮廓和鲁 迅酷肖,只是他的眼睛比鲁迅大,而且双眼皮,上唇留着两撮小胡子 ,看上去又有点像高尔基。经过我苦口婆心的游说,终于答应了和父 亲一道来演播室。那天晚上的录像从头到尾都让我感到意外。海婴先 生竟是出乎意料的诙谐和健谈!正式开始前主持人照例先有一段热场 ,幽默的倪萍先讲了一个笑话,所有的观众哄堂大笑,气氛热烈,没 想到海婴先生坐在那里笑眯眯地听完后说:“那我也要讲一个笑话。 ”   进入正题以后提起父亲,谈话却是深情的,虽然是半个多世纪以 前的陈年旧事,可是这些却成为海婴先生一生都珍藏的记忆。   我给父亲装烟斗   主持人:您还记得1936年,您的父亲鲁迅先生去世的时候,那时 候您多大?   海婴:按虚岁说是八岁,实足的话七岁零一个月。   主持人:七八岁的孩子其实很多事已经懂了,您记忆中的父亲是 比较严厉,还是比较慈爱那种?因为我们听了许多传说说您父亲很严 厉,对孩子,特别是在家里很少有笑脸,是不是这样?   海婴:恐怕也不是这样,他是需要笑的时候就笑,不需要笑的时 候就不笑。我记得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那时我上幼儿园,发现父亲吸 烟,怕烧了手,就装一支烟嘴。当时父亲五十多岁,眼睛有点花,装烟 的时候很困难。那么我就想了,我帮他装支烟,也是孝顺。我每天早 上,去幼儿园前从楼梯上慢慢下来,一手拿着我的鞋,怕吵醒他。我 拿起他旁边放的烟,把他的烟嘴装好,这样就觉得今天大功告成,我 就可以走了。下学回来后,非得等待父亲夸奖几句。他是不是还记得 我给他装了烟?然而我父亲半笑不笑,绷着,没笑出来。我就看着他 ,他终于说,我抽了你装的烟。   父亲给我买留声机   主持人:那个时候鲁迅先生写东西的时候怕吵,可是您特别喜欢 邻居家的一个留声机,于是您提出来要买,您父亲就给您买了。   海婴:那当然也经过我的磨咕了。父亲面前我不敢,就向母亲要 求。我们隔壁邻居家里,留声机有一个人胸脯这么高。就跟我妈妈要 求,妈妈和父亲跟我定出约法三章,只能在晚上放。之后,就托内山 完造去买。第一次买来是一个手提式的,很小,我一看说不要。内山 就“哈依哈依”,把那个领回去了。下次又搬来一个,还是不如邻居 的高,但是我觉得已经不能够再提出过分的要求,就说好好,把留声 机留下来了。   父亲用报纸筒打过我   主持人:这么说鲁迅先生就从来没有打过你?   海婴:记得有一次就是大概我不听话,什么事我不记得,但是打 的效果记得。因为我觉得他打我的时候,嘭嘭嘭非常响,可是不疼。 他说你听话不听话,我说听话。这就和解了,和解后马上接着问爸爸 你拿什么东西打我的?父亲递给我一张报纸卷起来这么一条,所以打 得很响又不痛。   因为我是周海婴,桥牌也不能打   主持人:确实鲁迅先生是咱们中国文坛上一棵参天大树。作为他 的后人,海婴先生真的是理所应当或者顺其自然就生活在这个大树之 下。很自然的人们对您的要求期望就特别特别高。您是不是觉得特别 有压力感?   海婴:确实很大压力。朋友也好,周围人他们自己定出来这么一 个鲁迅先生孩子的框框、模型来卡你。我在北京大学一年级的时候看 见同学正在围着桥牌桌子争,我在那儿听了一下,就讲我所理解的桥 牌的规则,他们表示接受。没几天就传出来海婴在学校不好好念书, 整天打桥牌。学校领导找我劝戒我,他说海婴你是谁谁的儿子,可不 能够打桥牌,我说是是。   周令飞被迫学抽烟   主持人:确实海婴先生背着许许多多的压力,当他自己有了孩子 之后,这种压力是不是也延续下来呢?毕竟是鲁迅先生的孙子。令飞 ,你碰到过这种情况吗?   周令飞:我从小一进学校以后就是这么过来,每天都有人讲你是 鲁迅的孙子。我是1969年去当兵,那时候我才16岁,连队指导员跟我 说,你是鲁迅的孙子,所以你应该很会写文章,一定要写出连队的好 人好事。我说我还没学过写文章,他们说不对你太谦虚了。排长就把 我关在一个房间里,晚上看我太困了还给我拿烟来了。16岁我学会了 抽烟,还是没有写好文章。   我打官司不是为了钱   主持人:还有一种传说是关于鲁迅先生的后人为鲁迅先生著作版 权打官司的事,说鲁迅先生的后人都比较爱钱,这样的话你听到过吗 ?   海婴:从1980年以后一直到现在,我背了这个不叫黑锅,钱锅已 经是20年。那时候访问日本的时候去看内山完造先生的遗孀,发现她 生活特别贫困,都已快70岁,还领救济金。每天的生活费就等于三碗 日本的面条。当时日本出了鲁迅全集,按照伯尔尼世界公约,日本出 版社就应该付给咱们中国鲁迅的版税。我就跟有关方面提出来,是不 是把这笔钱帮助内山完造夫人。但最后我的心愿没有达到。   我有四个孩子和八个孙子孙女   主持人:还有些人说鲁迅无后。这太不了解海婴先生,海婴先生 一生四个孩子,而且孩子们又生了好多孩子,现在是一个很幸福的大 家庭。您是不是给大家介绍介绍?   海婴:刚才讲话是我的长子令飞,在海峡两岸做文化交流工作。 老二亦斐在北京的私营企业工作,老三令一在日本广播学会北京办事 机构工作,最小的周宁,是女儿。过去50年代没有像现在要求的计划 生育。我的老二应该说是一个幸运儿。他在肚子里的时候,我那时候 在北京大学,向校领导打报告人工流产,结果上面说鲁迅孩子太少, 再生也不多,因此保留下来。   主持人:您这本书的序是请八十高龄的王元化老先生写的,他是 学者,他有一段话我觉得可以作为我们这次聊天的一个结束语。王元 化老先生说:我不认为鲁迅的后人从事文学才算继承鲁迅,我觉得最 重要的是对鲁迅以及许广平道德人品的继承。做个空头文学家,道德 人品又有问题,那是继承鲁迅吗?那是对鲁迅的背叛。我觉得海婴在 很多方面为人正直,这是能安慰鲁迅和许广平的在天之灵的。   当倪萍满怀感情地念完这段话的时候,坐在观众席上的周令飞已 是泪流满面。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