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光明日报》拒发周作人《元旦的刺客》 □穆欣   近时常见报刊上发表评论抗日战争期间周作人在北平当汉奸、担 任伪华北政府教育总署督办那段丑史的文章,不禁勾起笔者在《光明 日报》工作时涉及此事的一段回忆:六十年代初期,这个报纸的副刊 《东风》,曾因拒绝刊登周作人投寄的文稿《元旦的刺客》,和周作 人有过一次纠葛。这是周作人晚年的最大心病,说说它的来龙去脉, 该不会是完全没有意思的。    阿英建议请周作人为《光明日报》写回忆录   众所周知,周作人是个晚节不终,降敌附逆的作家。因此, 1946年他被国民党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4年,囚于南京老虎桥监狱。 1949年1月,人民解放军进逼南京,他经反动政府同意交保释放,同年 8月辗转回到北平。建国后,他以生计无着,给周总理写了一封长达六 千字的长信诉说,希望人民政府能有使用自己的机会(这封信的抄件 送给了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郑振铎)。总理将信转陈毛主席,主席批 示:文化汉奸嘛,又没有杀人放火。现在懂希腊文的人不多了。养起 来,做翻译工作,以后出版。当时他还服刑未满,政府自难安排正式 工作。但是全面考虑他一生的经历及其专长,仍然给予相当的照顾。 除派他的故友前去探望,还由文化部和出版总署出面邀他以翻译家身 分出来做事,并指示人民文学出版社在不用周作人本名的情况下可以 出版他的译著。后经出版社和他双方议定:周作人每月交给人民文学 出版社一定数量译稿,领取相应的酬资。他还开始在北京、上海、南 京、广州和香港的报刊上发表文章,陆续出版了几本译著。(当时预 支给了他高额稿费,1960年起仅人民文学出版社每月即达400元,超过 大学里的一级教授。)   60年代初期,周作人正在写回忆录《药堂谈往》。有一天,阿英 (钱杏)向我报记者黎丁谈了有关周作人的情况,又向我报建议, 可以让周作人写点启蒙时期的情况。“五四”以前这方面的材料非常 缺乏,写出来还是有用的。1961年5月10日,黎丁去看周作人时,知道 《药堂谈往》已经写了165篇,稿子都已寄给香港的曹聚仁。黎丁带回 一份目录,单看目录很难看出哪几篇适用,因需去向曹聚仁索回,也 不宜过多,决定选用《北大感旧录》各篇。周作人同意我们挑选的几 篇,答应马上写信去香港。此后黎丁几度往返,所选文稿总无音信。 7月8日,周作人寄来一篇随笔译稿,附信说,此文是日本小说《真空 地带》的作者野间宏写的:“后来听说他因文学上的意见不同,被日 共的文学会开除了,现在不写他的名字,含混的算作我的文章,不知 可以否?”我们作了研究,认为牵涉到日本作家,如此处理欠妥,即 由黎丁将稿退回,并婉言道谢。    《光明日报》拒发周作人为自己被刺辩护的《元旦的刺客》   8月23日,周作人又寄来两篇稿子,一篇题为《元旦的刺客》,记 他在敌伪时期被刺的事,说是新写的回忆录中的一章,不知道适不适 用?说如不用,“不必客气为要”。另一篇,说是刚从香港寄回来的: “本来令寄北大感旧录(有十章),乃误寄此篇。”故一并寄来或可 当补白云云。   这篇《元旦的刺客》约近三千字,他先写了被刺的经过。文章接 着以冗长的篇幅,叙述他“肚脐左边有手掌大的一块青黑色,只是皮 面擦破”。到“日华同仁医院”检查医治之后,就编造起来刺客的来 源:   这件事的经过已经约略叙说过了,现在便是想起问询这位暴客的 来访的意义与其来源了。这案始终未破,来源当然无从知悉,但这也 可以用常识推理而知的。日本军警方面固然是竭力推给国民党的特务, 但是事实上还是他们自己搞的,这有好几方面的证据。……   我们研究了这篇《元旦的刺客》,认为不能刊用。1939年的刺杀 事件,原是抗日青年的锄奸行动。周作人却借此事为自己的叛国罪行 辩护,把它说成是因为他“触怒了”日寇而遭日本军警刺杀的案件, 居然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副未成仁的“准烈士”的形象。他把这天发生 的事情胡说是日本军警所为,还胡诌了“好几方面的证据”,毫无道 理。   此文不能用,另一文也一般。因此决定退稿。8月31日,黎丁到八 道湾周作人处,婉退稿件,周甚为不快。   周作人为充当汉奸辩护由来已久   周作人所以特别恼火,这是因为,如何为他当汉奸的行径辩解, 一直是他晚年最大的心病。早在15年以前,1946年7月国民党南京高等 法院开庭公审周作人时,他就诡称这次刺杀是日人所为,迫他不得不 充当汉奸以保性命。所以在这整本回忆录中,《元旦的刺客》在周作 人心目中是最关紧要的一章。   周作人所以一口咬定“元旦的刺客”是日本军警,无非是想把他 之所以当了汉奸,归结为这场刺杀的逼迫,以此谎言曲为己辩,妄图 减轻罪责。1962年10月29日,正当这年8月31日我报把《元旦的刺客》 文稿退回给他后不久,他在香港的朋友鲍耀明来信告诉他:美国出版 了中国学生用英文写的一本《黑暗之地下》,书中叙述了三个爱国青 年刺杀周作人的经过。这个信息和退稿的事接踵而至,使周作人火冒 三丈,恼怒异常。除仍坚持刺杀事件是“日本军部所搞无疑”,同时 咬牙切齿地咒骂这些爱国青年是“凶犯”、“特务”。   奇怪的是,他的谎言还是蒙骗了某些研究者。某些周作人传记作 者轻信了他的捏造,在书中复述了周作人关于“谁是刺客”的种种 “假设”,就深信他是迫于日寇的威逼,贪生怕死而屈膝附敌的,遂 断然说:   “行刺周作人的只可能是日本特务。周作人自己也这样认为。理 由是:一、周作人当了燕大的客座教授,拒绝了其他文化单位的一切 聘请,这当然触怒了敌伪;二、刺客大模大样坐汽车来,也只可能是 日本特务;三、周作人经常往来于去燕京大学的路上。如在路上行刺, 比到他家里行刺简单方便得多,但考虑到路上行刺,人们容易联想到 燕大任教上去。为了不使人生疑,才特地上周作人家行刺。而这样的 巧安排,恰恰说明了是日本特务干的;四、周作人被刺后,日本宪兵 一开始就对他采取恶意的态度。接着日军就派来三个侦缉队员住在周 作人家里,外出时总有一个跟着,连周作人出门的自由也被剥夺了, 也不可能再去上课。这实际上是逼迫周作人就范。   周作人在明白了行刺者是日本特务后,心里很害怕。他是胆小又 怕吃苦的文弱教授。如再不屈从敌伪,他知道,自己的一条命就无从 保障。他一再说过的要‘苟全性命’,就促使他迈开了下一步。”①    当年爱国青年刺杀周作人的真实纪实   纸是包不住火的,谎言终归要被戳破。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华岗 说得好:“历史不能长久被欺骗,正像民众不能长久被欺骗一样。” “历史本身就是一种科学,而科学必须实事求是,不能容许人们说谎 行骗。”林肯也曾说过:你可以在所有的时间欺骗某些人,你也可以 在某些时间欺骗所有的人,但你不能在所有的时间欺骗所有的人。   不管经过多久,了解真相的人总会说出历史的真实。笔者以后读 到陈嘉祥写的当年爱国青年刺杀周作人的真实叙述,证明周作人的这 篇东西完全是意在为自己辩护的凭空臆造。现将这篇记述摘录于下:   1946年7月南京高等法院开庭公审周作人时,彼竟诡称其被刺乃日 人所为,迫彼不得不充当汉奸以保生命。谬种流传,延续至今。 1983年4月号《人物》杂志刊有《周作人的一生》一文,竟仍信其说, 曲为辩解,称周是“在日人威胁下屈节的”。笔者有大学同学3人,曾 亲自参与刺周之壮举,因得悉其详。   1938年冬,周作人感于日寇侵略之一时得逞,竟丧志夺节,决意 附逆,“抗团”以周乃著名文人,素享盛誉,影响所及,危害极大, 决定将周锄掉。并因前此时期周作人曾在燕大任教,遂命宋显勇等识 认周之面貌,侦探周之行踪,察勘周之家宅。12月底,“抗团”派李 如鹏(南开学生)与赵尔仁(新学学生)两人去平执行使命,1939年 元旦,李、赵二人在方圻协助下,从北平西城郑统万家(“抗团”成 员,新学学生)取出匿藏之手枪二支,随即由范旭带路径去西城八道 湾周作人住所,假称是天津中日中学学生,欲见周研商赴日留学事, 李、范二人被周之佣人引入,赵尔仁留在门外巡风。时周正在内院客 厅会客,见李、范二人进入,欠身示意,范指周对李曰:“此即周先 生。”李即出枪面周而射,周应声倒地。……   数日之后,报纸披露出周作人遇刺仅受轻伤之消息。……②   《元旦的刺客》被退稿后   这些都是后话。再说,1962年8月31日退回《元旦的刺客》文稿以 后,编辑部同周作人的联系中断了一段时间。这年12月27日,周作人 又经邮局寄了一篇《鲁迅佚文及注释》,暑名仲密。看来他对黎丁有 气,这次一反常态,是将文章迳寄《东风》编辑部,也未附函。转过 年来,我们正准备刊用此稿,周作人于1月13日又写信给黎丁追询此稿 下落,说:“如该文不甚适宜,仍乞由邮退还,不胜幸甚。”1月17日, 此文在《东风》发表。1月22日,黎丁收到周作人的儿子丰一来信,说 他父亲要索回此文原稿。黎丁即打电话给周丰一,告知稿已刊出,报 纸也已寄出。l月25日,黎丁又收到周丰一转来其父的一篇稿子;2月 14日,收到周的《唐宋诗醇与鲁迅旧诗》;2月16日,又收到他一篇关 于中亚细亚的文稿。这些文稿均无大用,正在考虑,周作人在3月4日 又写信来,要求把上述诸稿撤回,编辑部见周作人对退稿极其不满, 之后就再没有向他约稿。这年周作人已经79岁,这些情况颇能反映他 当时的心态。   ①倪墨炎:《中国的叛徒与隐士:周作人》,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0年7月版,第356页。   ②陈嘉祥:《周作人被刺真相》,原载《上海文史》1992年第二 期。   (摘自《世纪》2000年第6期)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