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寿)杌闲评 原著:佚名 第四回 赖风月牛三使势 断吉凶跛老灼龟 词曰: 世事等蜉蝣,朝暮营营不自由。打破世间蝴蝶梦,休休,涤尽 尘氛不惹愁。 富贵若浮鸥,几个功名到白头。昨日春归秋又老,悠悠,开到黄 花蝶也愁。 话说魏云卿上床,见了赤蛇,吓倒在地。一娘闻声惊醒。身边不见可人 ,口里连叫:“莫冷呀,可曾穿衣服?”又叫两遍,也不应。揭开帐子不见人影 ,再低头,只见月光映着衣服在地下。忙坐起来扯那衣服时,只见云卿睡在地下 。忙下床来摸时,浑身皆冷,四肢不动,只口中微微有气,不知何故。自己才穿 上衣服,开了楼门叫起小厮来。那小厮道:“早哩,忙起来做甚?”一娘道:“ 魏官人肚痛哩,快烧些汤来。”小厮忙起来开门,去了一会才送上滚汤来。看见 云卿睡在地下,道:“正经床上不睡,在地下舞弄做甚。”一娘接过滚水来,度 了几口下去,渐渐身上才暖,同小厮扶他上床。小厮才去,一娘复脱衣上床,搂 着云卿偎了一个时辰,方伸出气来。翻转身来说道:“吓杀我也!”一娘心中的 一块石头才落下去,又不敢劳动问他,只得又搂着睡了一会,方说道:“吓杀了 !”一娘道:“怎样的?”云卿道:“打闪时,见一条赤蛇盘在地下,你睡着了 ,我要小便,伸出头看时,窗上月光明亮,蛇已不见。我便起来小解,回来上床 时,一手摸着个蛇尾,已是害怕;及揭开帐子看时,见一条大红蛇盘在你身上, 见我来就往被里一钻,我故此吓倒了。”一娘道:“想是你眼花了,我度不觉, 你没有吓得死,我到好被你吓死了!你如今好些么?”云卿道:“此刻不觉怎么 的,只是心里还有些跳。” 二人依旧搂着睡。云卿兴动,以要弄了,一娘道:“你脸都吓黄了,将 就些罢,日子长哩。”于是把云卿捧在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道:“你这样 个羊脂玉雕的人儿,不知便宜那个有福的姐姐受用。”云卿道:“你这样朵海棠 花,怎禁得那老桑皮揉擦?”一娘吧口气道:“这是前世冤孽。就是王大爷也是 天生有福的,家里一个赛观音的大娘,且是贤慧,又不吃醋。房中有三四个姐儿 ,外边又有你这样个人儿陪伴。”云卿道:“只因他做人好,心地上牛来的福分 。”二人说了一会,云卿忍不住,又弄起来了。 只听得楼下有人说话,乃是公子差小厮送梳盒来,说道:“大爷送张爷 上了船就来了,先着我送点心同梳盒来的。”一娘对云卿道:“起来罢,莫撞见 老吴来吵死。”云卿遂起来下楼,洗了脸,同一娘吃了点心,才去梳头。梳盒内 一应抿刷油粉,件件俱全,又有个纸包,包着两根金花簪儿。一娘道:“大爷真 是个趣人,无所不备。”梳完时,园丁送花来,二人各穿一枝戴了,携手来到四 照亭看花。 夜来风雨吹得落花满地,如红茵铺就。枝上半开的犹带水珠,初日照耀 ,浑如红锦上缀着万颗明珠,分外清光夺目。两人倚着阑干,玉面花容,互相掩 映。却好公子同吴相公进来,道:“花枝与笑脸相迎,令人应接不暇。”吴相公 道:“赏名花,对妃子,古今绝唱。今日兼此二美,使明皇见此,亦拜下风。” 公子道:“恨无《清平调》耳。”吴益之道:“魏郎一曲,何减龟年。”一娘道 :“王大爷、吴相公两位,不日玉堂金马,岂不是两个风流学士,事事皆胜明皇 。”公子道:“老一虽善边吾辈藏拙,亦这我辈增愧。”四人欢笑坐下,见云卿 清减了些,公子道:“我原叫你将就他些,一夜就把他弄瘦了。”二人俯首而笑 。 公子分付小厮道:“昨日张爷送的新茶,把惠泉水泡了来吃。”小厮扇 炉煮茗。公子取过拜匣来开了,拿出个纸匣来,道:“这是新作的玉凉簪,带来 与你二人的。”却是洗的双凤头,玲珑剔透。公子道:“玉质虽粗,做手却细。 ”将一枝递与云卿,一枝递与一娘道:“权作暖房礼罢!”二人称谢过,各插在 头上。小厮摆上饭来。一个小厮将个小纸匣儿递与一娘道:“这是大娘带与你的 。”一娘才来接,被吴益之劈手夺去,打开看时,却是一条白绫洒花汗巾,系着 一副银挑牙;一双大红洒花褶衣;两副丝带;两副玉纽扣;一包茉莉香茶。吴益 之将汗巾袖了,又倒了一半香茶,将余下的递与一娘道:“我两个分了罢,各人 感情就是了。”一娘向公子谢了。公子道:“看骂罢!”吴益之道:“随他咒骂 ,我若有些伤风头疼,我就睡到他床上去。”四人吃了饭,云卿到炉上泡了茶来 吃,果然清香扑鼻,美味滋心。公子道:“贻安备马送老一到船,往南门去,刘 荣回马来随我们回去。”二人应去。吃毕饭,贻安备了马,请一娘动身。一娘作 别。公子袖内取出二两银子递与一娘道:“些须之物,表意而已。”一娘推辞道 :“连日打搅大爷还不够哩!这断不敢再领。”公子道:“不多意思。”遂放在 他袖子里。一娘对云卿道:“你不自在哩,调理几日再做戏。我再来看你。”吴 益之道:“活活的疼杀人,我就肉麻死了。”一娘道:“你就惯会说胡话。”笑 着上马而去。 吴益之将汗巾也还了他。三人立在门外垂杨之下,望着他一直去了。园 上至河边只有二里远,一娘放开缰,登时到了一座大石桥。一娘马到桥边,收住 缰,等贻安叫船。谁知上流并无一只船。刘荣道:“如今游春的多,凉篷船都雇 尽了,寻渔船去罢。”寻了一遍回来道:“湾子里也没船,一娘且下来站站,先 叫刘哥回马去接大爷,等我再去寻船。”一娘下了马,刘荣骑马回去,贻安又往 下流头寻船。 一娘独立桥边柳阴之下,只见柳色侵衣,花香扑鼻,红尘指面。绿水迎 眸,春光可爱。忽见桥边转过一簇人来。但见: 个个手提淬筒,人人肩着粘竿。飞檐走线棒头拴,臂挽雕弓朱弹。 架 上苍鹰跳跃,索牵黄犬凶顽。寻花问柳过前湾,都是帮闲蠢汉。 那一伙人拥着个戴方巾的,骑匹白马,正上桥来,见一娘独自在此,都 站住了。三四个上前来看,一个道:“好模样儿!”一个道:“好苗条身段儿! ”有的道:“好双小脚儿!”一娘见他们看得紧,把脸调转向树。那些人便围上 来看。一娘没法,只得把扇子遮了脸。那戴方巾的见扇子上有字,便上前劈手夺 去道:“借与我看看。”念诗又捉不过句来,又认不得字,口里胡诌乱哼。一娘 听了,又好笑又好恼。那些人起初还是看,后来使到身边乱拉乱捻的。一娘正没 处躲避,却好贻安来了,道:“是甚么人!敢在此调戏人家妇女!”忙将那干人 乱推乱搡。怎当的人多,推开这个那个又来。 正在难分之际,却好远远看见公子等来了。贻安道:“好了,大爷来了 !”说罢走到桥上喊道:“大爷快来!不知那里来的一起人,在此胡闹?”公子 听见,放开马先跑到桥上,那起人见公子来,都站开去,只有那戴方巾的迎上来 作揖道:“王大兄何来?”公子看那人时,但见生得: 龌龊形骸,猥(左犭右崔)相貌。水牛样一身横肉,山猿般满脸黄毛。 咬文嚼字,开言时俗气喷人;裸袖揎拳,举手间清风倒射。家内尽堆万贯,眼中 不识一丁。花营柳市醉魔君,狗党狐群真恶少。 公子却也认得,这人姓牛名金,排行第三,也是个故家子弟,平日不肯 学好,目不识丁,专好同那起破落泼皮一撒酒风,赖嫖钱,睡几夜,临去撒个酒 风,打一场走路。市上开店的并那小本营生的都被他骗怕了,见好东西便要,只 是还钱。这些泼皮只好图他些酒食,要一文也赚不动他的。小民畏之如蛇蝎,士 夫恶之如狗屎。公子见他作揖,只得下马答揖道:“自小园来。”牛三道:“久 慕佳园风景,也要一观,又恐惊动尊翁老伯,不敢轻造,今日可曾来?”公子道 :“今日正在园中请客,改日领教罢。”拱拱手别了。贻安见公子与他说话,他 遂牵过马,叫一娘上了鞍,加上一鞭,飞奔望南而去,牛三别了王公子,转身看 见小魏,赞道:“好盛从。”因他身上穿着玄色绉纱直裰,故把他认做个小厮。 公子道:“这是个敝相知。”说毕,才别过。因马系一娘骑了一匹去,止有两匹 在此,公子等三人步行而归。 再说那牛三,领着一班泼皮到野外放鹰走犬,问柳寻花。顽了半日,众 皆饥渴。牛三道:“饿了,回去罢。”内中一个指道:“前面不是酒店么?少饮 三杯解渴。”于是众人沿溪而走。早来到一座酒肆立脚前,地步到也幽雅,众人 进来拣了座头坐下。但见: 门迎绿水,屋傍青山。数竿修竹在小桥尽头,一所茆堂坐百花深处。青 帘高挂,飘飘招住五陵人;白瓮深藏,往往挽回三岛客。菊吐秋花元亮宅,柳含 春色杜康家。 众人簇拥着牛三,把几副座头都有坐满了。小二道:“相公们是要茶要 酒?”牛三道:“茶酒都要,只是放快些。”小二铺下茶果,才去荡酒。内中有 一个道:“早间那个妇人不知是个甚么人,为何独站在那里?”一个道:“有王 家小厮跟着,自然是王家的下人,想是往亲戚家去的,在那里等船。”一个道: “不是,不是,那妇人脸有些熟,在那里见过他的,一时忘了。”一个道:“好 双俏眼!”牛三道:“那个小官又好,不像是我们北边人,我们这里没有这样好 男子。”傍;边桌上一个跑过来道:“那小官我认得,他是昆腔班里的小旦,若 要他时何难,三爷叫他做两本戏就来了。”一个道:“做戏要费得多哩!他定要 四两一本,赏钱在外。那班蛮奴才好不轻薄,还不肯吃残肴,连酒水,将近要十 两银子,三爷可是个浪费的?”一个道:“那小郎还专会拣狐老哩!如今又倚着 王家的势,再没人敢惹他,恐弄他不来到没趣;就弄得来,王家份上也不雅相。 而且些小点东西,那蛮奴才又看不上眼。如今到是弋腔班的小王,着实不丑,与 他不相上下,只消用几两银子在他身上,到也有趣。与人合甚么气!”牛三道: “也是。”只见傍边桌上跑过个人来,气喷喷的拍着桌子道:“怎么说这不长进 的话?为人也要有些血气,王家有势便怎么样人?他欺遍一州里人,也不敢欺压 三爷。子弟们他顽得,三爷也顽得,怕他怎么!一个戏子都弄不来,除非再莫在 临清为人!我们晚间多着几个人,访得在谁家做戏,回来时搀他到家里顽耍。那 蛮子依从便以礼待,若不肯,便拿索子锁他在书房里,怕那奴才跑到那里去!料 王家顾体面,也不好来护他。若不得到手,先雇些人打他一场,也打不起官事来 。”众人齐声道:“好计,好计!还是你有血气,大家去来!”此时不由牛三做 主,把他平抬了去。内中有个老成的正要开口,被先拦阻的那人就捻他一把,那 人知窍,就不言语了。原来这几个畜生也知弄不过王家,只是要弄出事来,他们 好从中撰钱。正是: 贪他酒食骗他钱,还要乘机进祸言。 异日天雷应击顶,铁锅再用滚油煎。 那班泼皮把牛三拥出店来,一齐便走,店家上前道:“相公,茶酒钱共 一两二钱银子,尚未会帐,如何就走?”牛三道:“记了帐罢,明日送来。”小 二道:“我们小本营生,求相公赏了罢。”一个道:“我们三爷自来年终算帐。 ”小二道:“我不认得相公府上,明日对谁讨?”一个道:“你不知世事,牛三 爷还是欠过谁的钱不还的?不快走还要讨打哩!”小二道:“世界都反了!青天 白日吃了茶酒不还钱。”一个走上前拦脸就是一拳,把店家打倒在地,一哄而散 。可怜这店家白白的舍了两把银子东西,天理何在! 不说这些人造谋生事。且说王公子回来,同吴益之在书房骨坐至更深, 才进内来。正脱衣上床,忽听得外边敲得云板声,急忙叫丫头出来问。一会越敲 得急了等不得丫头回信,急急披衣出来,走到楼下,迎到丫头说道:“门上有紧 要事回大爷。”公子恐是火事,分付道:“不要乱嚷,莫惊醒老爷。”急急走到 厅上问道:“甚么事?”门上道:“魏云卿被人打坏了。”公子忙把钥匙开了大 门,只见云卿进来,蓬着头,一把扯住公子,放声大哭,公子问道:“甚么人打 你的?”云卿哽咽说不出话来。同来的班中人道:“小的们从吴家当店做戏回来 ,小的同他先走,将到四牌楼,忽有三四个人拦住院要他同去吃酒。平日素不认 得,他不肯去,几个人就动手动脚的乱扯。云卿叫喊起来,一个就劈面一掌,后 有一二十个人齐来乱打,却好班中人都到了敌住。是小的拍开手护得他来,求大 爷做主。”公子道:“奇怪!”叫过四五个家人来,分付道:“你们去暗暗查看 是甚么人,不可出头生事,快来回话。”家人领命,同那班里人去了。 公子携着云卿的手到书房里来看时,脸上抓去一块皮,口内打出血来, 头发都乱了,衣服也扯破了,伏在桌子只是哭叫。小厮取水来与他洗脸梳头,头 发梳下一大把来。公子也不忍,吴相公也起来,看见,吃了一惊。取热茶来吃, 公子分付煨粥来,二人温存着他。公子道:“你莫恼,我替你处这干人。”家内 又送出果子煨茶来。公子自已拿来与他吃,才住了哭,吃了两口。一会,家人们 来回道:“是牛三那些泼皮要抢他去,又打到他们下处,想要乘机打抢。见小的 们到,就发话说:‘爷把云卿占在家,爷顽得,他们也顽得。’说的胡话都有听 不得,街上过路的都抱不平,听见叫巡捕快手才散去了。下处失了许多物件。” 公子道:“这个畜生如此可恶!他到来欺我。要处他,乡里面上不像体面;不处 他,又气他不过。”家人道:“不必单告牛三,只叫他班中人递个黑夜打抢呈子 ,到捕衙叫地方打报单。爷只须发个帖子与捕衙就是了。这些奴才若不打他们一 顿,连小的们出去也无体面。”公子道:“你们明日走去看看,不要现身。”家 人们散去。小厮拿了粥来,云卿不肯吃,只是恼。公子安慰他睡了,才进去。 次早,家人领了帖子去。及至公子起来时,家人同捕衙的差人来回道: “地方已打进报单去,捕衙已差了十名快手拿人,候爷他分付。”公子道:“叫 他们进来。”众差人叩了头。公子道:“你们不可说我有帖子去说的,这牛三( 左扌右肯)诈人,也多叫你本官多取他些不妨,不可轻易放过他。你们也多取他 些差钱。”叫人取出一两银子赏众差人,众人都感激叩谢,欢天喜地而去。 公子到书房,见云卿尚睡着哭,吴益之坐在他床沿上劝他。公子道:“ 好呆呀!”忙扶他起来通了头,见他衣服扯破了,说道:“我的衣服宽,你穿不 得,我叫裁缝来做两套与你。”云卿道:“不消,我寓所有衣服。”便将钥匙取 出,交与贻安,叫他带人往下处取箱子。公子道:“一发连行李都拿了来,连日 园上牡丹已开,你到那里住几日解解恼。你同吴相公先去,我带了老一来陪你— —恐牛三也要去吵他。”三人吃罢早饭,贻安取了行李来,换了衣服,备了两乘 轿,吴相公同云卿坐了往园上去。公子叫:“贻安,备马去接侯一娘,叫他也到 园上躲避几日,我自把包钱与他。”贻安领命去了。 却说那班泼皮打闹了一场,顺路将弋腔班的小旦抬到牛三家来,说小魏 是王家人夺去了。牛三见那小官生得到也还丰致,道:“也好。”遂取酒来吃。 众泼皮齐口称赞,把他抬到半天里,把小魏说得一文不值。缠到三更,牛三才搂 去睡了。众人就在他家厅上,东倒西歪的去睡,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才真起来。 等到日午,才送两盆黄米粥,十数个糙碗来,小菜也没有。众人下在那里抢食, 只见外面走进一二十个快手来,见一个锁下个,把那些人都锁了,带进衙门。捕 衙即刻升堂,见面将每人打了二十板。又把为首的夹起来,要招主使之人。起初 犹自遮饰,当不起拷打,只得招出牛三来。遂标了签来捉牛三。牛三早躲个不见 面了。捕衙因王府分付过,况牛三又是个有钱的,怎不想他两个儿?半日,又差 了四个人捉差,牛三出了三十两差钱,又央了几个秀才到官里说情,捕衙道:“ 黑夜打抢,与强盗何异!失主又是异乡人,恐他向上司处告,反与弟不便。诸年 史见教,弟也不敢擅专,只得具个由堂呈子,凭堂上发落罢了。”众秀才见说不 下来,只得出来。牛三死也不肯出头。后来捕衙(左扌右肯)了五十两,衙门中 用了三十两,将那些泼皮又打了三十,枷在四牌楼示众。 着人来园上回覆公子道:“等枷满日,再问罪。”公子道:“这起奴才 既枷打过,就饶他罢。若再误码罪,恐牛三不代他们纳赎,便要为匪。只是把打 抢的物件都要追给还他。”家人道:“已陪过三十两银子。”公子道:“这也罢 了。”遂叫家人拿帖去回官。云卿尚不慊意,公子道:“看他先人之面,如今费 他百十两银子,就比杀他还狠些。那起泼皮已打几十,若再问罪,恐急了,做不 出好事来。你还要在此地做戏哩,恐黑夜难防这许多。”一娘道:“大爷说得极 是,再不要孩子气。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云卿只得罢了。 少顷,见合班的人都来叩头,相谢而出。又叫云卿出来说话,回来道: “唱生的母亲殁了,要回来,众人也要散班歇夏。”公子道:“你可回去么?” 云卿道:“也要去,八月再来。”公子道:“你家去也无事,不如在这里罢。如 今丁老爷要教几个孩子清唱,班中有的确人,寄些银子回去,你就在园中过夏, 我也要来避暑,老一天热也难上街,也在这里过夏。你意下如何?”云卿道:“ 也罢。”遂写了家书,带了三十两银子回去。竟在园中朝欢暮乐,无限快活。公 子同吴相公也常来与一娘盘桓。 不觉时光迅速,又是秋来。往至九月间,云卿被班中人催了上班去了。 一娘也辞别公子离了园上,仍回下处住下。因身孕渐大,不能上先街。丑驴也自 去领孩子舞弄赚钱,终日出来。一娘是王府常时送供给与他,云卿也常不住住, 贴他些银钱。丑驴寻几个钱,只是吃酒。 看看冬尽,又早春来。一娘已足了月,不见生;又过了两个月,也不见 娩,心中疑惑。又想起飞盖园云卿见蛇钻入被内,甚是忧疑,便对丈夫道:“我 过了两个月也不分娩,你去寻个灵验先生去占占卜,看我在几时生?”丑驴道: “闻得关上来了个起课先生,是个跏了,叫做甚么李跛老,门前人都(左足右占 )挤不开哩。人称他做赛神仙。等我明早去。”一夜无辞。 次日,丑驴绝早来到关上,见肆门前人都挤满了,他挤在人丛里,朝内 观看,但见: 四壁珠玑,满堂书画。宝鸭香常袅,磁盂水碧清。座畔高悬鬼 谷形,两边罗列图像。端溪砚、松烟墨,相衬着大笔霜毫;火珠林、郭璞 数,谨对了新颁政历。六爻透熟,八卦精通。能知天地理,善测鬼神机 。一盘子午安排定,满腹星辰布列清。真个:已往未来观如明镜,当兴 应败鉴若神明。知凶断吉,定死决生。开言风雨迅,下笔鬼神惊。招牌 有字书名姓,神课先生李鹤峰。 那先生坐在上面,手不停披,口不辍讲,打发不开。丑驴生得矮小,挤 不上去。只见那先生谈了一会,才到案边,垫起脚来,伏在案傍。那先生道:“ 你头直有些喜气,又有些凶气,何也?”丑驴道:“我求先生起一课。”先生道 :“问甚么事?”丑驴道:“我呀,姓魏。”那先生拈了个时点,起课来道:“ 问甚么事?”丑驴道:“问生产的。”那先生道:“六甲定是男喜,且是个贵胎 。今日分娩,只是有些凶险,我代你炙炙龟看。”取过龟板来,焚香默祷过,取 火灼了,看上面两道火路,道:“是个男喜。天门丙丁发用,非男而何?”丑驴 道:“生的时候还不妨么?”先生道:“不碍。”又细看了一会,忽拍案叫道: “怪哉!怪哉!”取过一幅纸来,写了四句道: 乾门开处水潺潺,山下佳人儿自安。 木火交时逢大瑞,新恩又赐玉绦环。 那先生写完,递与丑驴道:“留为后日应验。”丑驴送了课钱,那先生也不争竞 。 丑驴出了肆门,欢天喜地跑到下处,对老婆说了,将卦词与他。一娘接 来看了,不解其意,只得搁过去了。却也作怪,更余时,果然肚里渐渐就疼起来 了,少顷,更坠得慌。直至半夜,疼得急了,才叫起丑驴来,打火上灯,提个灯 笼去叫稳婆。时星斗满天,及稳婆来时,天上忽乌云密布,渐渐风生。稳婆进房 道:“是时候了。”扶上了盆,丑驴送上汤来。霎时大风拔木,飞砂走石,只听 得屋脊上一个九头鸟,声如笙簧,大叫数声,向南飞去。房中蓦的一声叫,早生 下一个孩子来。正是:混世谪来真怪物,从天降下活魔王。 毕竟不知生下个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 输入:Zhu Haodong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