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 连“老大哥”也不寒而栗——读奥威尔《一九八四》 张晓辉   有时候墨写的真理,竟会比枪弹更叫人胆战心惊。当年阿道夫·希特勒栽在 卓别林的手上,便是因了这个--那电影天才的一部《大独裁者》,令到希特勒阵 脚大乱,甚至宣称一旦打到美国,头一件事便是把卓别林送上绞架。可见那仁丹 胡、八字步的喜剧大师,何其准确地刺中这位极权主义者的痛处,直叫他痛不欲 生。想来诸葛亮两军阵前骂死王朗,或许也不过如此罢了。这真是文人难得的畅 快事。   其实在反极权主义思想史上,类似的事例绝不在少。究其原因,想必是大凡 搞极权主义的人,必得倒行逆施、荼毒生灵;于是做这种坏事的人,骨子里该是 比他的受害者们更其心虚得紧。像加尔文当初烧死塞尔维特,这宗教独裁者的虚 弱便昭然若揭--如果说他消灭的是塞尔维特的肉体,则他被塞尔维特消灭的便是 他的灵魂。于是表面看来,往往是"暴力战胜良心",实则历史的耻辱柱上,钉了 的永远是那般坏蛋的恶名。这或也算历史的公平罢。   看看二十世纪思想史,也颇有些杰出的事例,可印证我们提及的现象。其中 最著名的,应该便是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的命运。   小说《一九八四》名列"反乌托邦"三部曲之首,可见它何其受左右两方人士 的注重。然而,以其对极权体制动力和本质的深刻揭示,我们完全可以说,它与 汉娜·阿伦特的《极权主义的起源》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之奥威尔满可以像哈耶 克在《通往奴役的道路》里一样,说一句"this is a political book",因它的 洞见,它的尖锐,它对极权体制实质的揭示,都远非许多政治大书所能企及。   比方说,我们看奥威尔对极权体制精神的刻画,就绝非一般作家之可比。毋 庸置疑,维持极权体制的根本手段是恐怖,这一点奥威尔已经通过全书最后三分 之一的篇幅,做了入木三分的描摹。不特如此,既然极权体制只是二十世纪才出 现的现象,则它的许多方面,不能不留下现代性的烙印。它的恐怖绝非仅仅针对 持不同政见者,更是针对全体人民。著名的标语"老大哥在看着你"还算是一个象 征;而事实上,这种彻入骨髓的监视,却是大洋国政治运作的基本特点。奥威尔 杜撰了(也许有他的事实根据?)"电幕"这种仪器,这东西一方面像文革时社员 家的广播喇叭一样聒噪,另一方面,它却比广播喇叭高明千百倍,因它"能够同 时接收和放送",而且可怕的是"没有办法知道,在某一特定的时间里,你的一言 一行是否都有人在监视着"。这种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恐怖统治,构成大洋 国极权主义日常生活最显明的特征。   然而仅限于此,极权主义的圆圈并没有划完。奥威尔告诉我们,大洋国恐怖 统治的最可怕方面,在于这是种全民的恐怖,是一切人对一切人、对朋友、对亲 人的恐怖。老大哥把大洋国真正变成了霍布斯意义上的自然状态。奥威尔特意写 了温斯顿帮邻居家修水管一段,道出了一旦这种恐怖监视深入到家庭,深入到孩 子对家长的关系当中,这世界该是多么骇人听闻。派逊斯太太满是灰尘的面孔, 就成了大洋国残酷扼杀人性的最好表征。   那末,是什么因素,使得极权主义统治能如此顺利地进行下去?是全体人民 彻底的屈从。屈服于极权政府的要求,那绝非一种"不作为",实质上就等于助纣 为虐。就像哈维尔所说,这是"用某种高等的东西掩盖基本的现实,这个高等的 东西就是意识形态。"这一点,即是号称持不同政见者的温斯顿也不例外。这位 以篡改历史为职业的小官僚,对他的"工作"采取的是怎样的态度?   “工作是温斯顿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单调枯燥的例行公 事,但是其中也有一些十分困难复杂的工作,你一钻进去就会忘掉自己,就好像 钻进一个复杂的数学问题一样。”   可悲的是,温斯顿对他帮助当局说谎的职业,抱的就是这样的沉醉感。再后 面几页,他为自己的"工作",竟在当局面前和同事争宠哩:   “他又看一眼对面小办公室里的那个对手。似乎有什么东西告诉他,铁洛逊 一定也在干他同样的工作。没有办法知道究竟谁的版本最后得到采用,但是他深 信一定是自己的那个版本。”   恐怖的统治+普遍的监视+全民的动员+彻底的屈从--至此极权统治的精神才 划完了一个圆圈。我们不能不像董乐山先生一样,惊叹奥威尔怎么会有如此的天 才和洞见。"他没有在任何极权主义国家生活过,他的观察怎么比过来人还要细 腻、深刻和真确?"   因此,或许我们真该庆幸,经过了半个世纪,这富于深刻洞见的著作,竟不 曾毁于兵燹,而尚能留在世上,继续给我们启迪。我们推想,独裁者们对这样的 著作,一定是既怕又恨;此书多舛的命运,便说明了这一点。然而想一想,半个 世纪的瑰异谲诡,世界上大大小小的统治者换过不止以千万计,惟有这书依然傲 立文坛,把极权主义的嘴脸揭示给人看,纵使老大哥再生,也不免不寒而栗--不 禁叫我们想,究竟谁的威力更大--是奥威尔,还是大大小小昙花一现的独裁者? (《一九八四》,[英]奥威尔著,董乐山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1.1 0元)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