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中国无隐私 谢立 　　不要以为把克林顿性丑闻说滥或屈臣氏为非法搜身付25万元就是 什么改变了。 　　截至公元1998年11月1日为止，中国仍然无隐私。 　　 窗户纸一捅就破 　　古装戏里最多这样的镜头：把手指沾湿了在窗纸上一捅，里边的 人干什么就一目了然。这是真的，你看故宫里慈禧那张床也是四四方 方挂青帷幕的，可知皇室也不能幸免。所以古时候的人再穷也得有这 么一张大床，帷幕放下来是唯一的私人空间，马桶放在床背后。 　　但是人不能老在床上呆着，大家族里的年轻夫妻要是白天关门就 会被传为笑谈，做媳妇的中午把头发睡毛了婆婆就会指桑骂槐。 　　那做媳妇的必定是忍气吞声。也难怪，从新婚时已经受过这样的 训练。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晚上，也得忍受一大帮人在窗户底 下甚至于在床底下偷听。 　　代代相传，她们知道对付闹洞房的秘诀是不能恼，你越恼就越难 过，还不如陪着笑脸听任摆布，反正总会过去的。 　　生命也就这样过去了。 　　 君子坦荡荡 　　几千年的习惯流在血液里，中国人总像是生活在众目睽睽之下， 君子坦荡荡，君子自律，君子不欺于密室……人活一世，总得做个君 子吧？因为神经过于紧张，在日记书信里都不能放松，难怪动不动可 以拿出来发表。从以前的雷锋日记，到时下报纸上流行的老日记，充 满自省、向上，比教科书还冠冕堂皇，当隐私看真要大失所望。 　　在过度压抑的土壤里，连变态的种子都窒息了，即使有疯狂的天 份，日久天长也泯然众人矣。 　　所以中国人的隐私也的确是乏善可观——太正常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 　　名人似乎与众不同一点，徐志摩与陆小曼、徐悲鸿与蒋碧薇、张 艺谋与巩俐……但是名人更是在聚光灯下生活，一举一动难逃法眼， 不得不解释解释解释…… 　　所谓自欺欺人，欺人容易自欺难，于是个个练就一套解释功夫， 说出来句句动听真假难辨。 　　在每一个人的生活圈子里，一旦有事即成明星。于是，只要牵涉 双方或第三方的事，一定是一人有一套说辞，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 理，只得哀叹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 　　要是说得太像，自己也相信了，就变成人格分裂，而且自己恍然 不觉。是有这种事的。 　　 抬头不见低头见 　　上海的里弄、北京的胡同、大杂院、筒子楼，在中国人的生活环 境里，隐私是一种奢侈。傍晚时分，人多起来了，空气里浮动着一种 特殊的复杂的气息，很多人熟悉这种气息，从中嗅得出隐私的味道。 　　即使搬进单元楼里，或者本来是住在机关大院的，并没有受过 “隔墙有耳”的训练，这种气息仍然存在，只不过是稀薄了一点。单 元楼的居委会、大院的门房，迅速自觉地成为隐私集散地。 　　于是人们从小就习惯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生活，“吃了吗？” “去哪儿？”早就知道是废话中的废话，还是不能不赔着笑应付，笑 得两颊肌肉发酸。 　　在一个事事有比较的环境下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招呼寒暄还是小 事，别家的孩子都上大学你怎能要求“自学成材”？别家的儿女一礼 拜看一次老人你怎能一个月不露面？一定要与众不同的话就要承受巨 大的压力，当你发现众人口中那个“留胡子40岁不结婚的男人”不过 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老好人时，你就会权衡为与众不同付出的代价是否 太大，大到足以抵销随心所欲的快乐。很多人就是这样兜了一圈（也 许仅仅在思想中）又回来了，人们把这种权衡能力称为“成熟”。 　　 人尽皆知的秘密 　　在单位里也一样，谁都知道年龄、籍贯、收入、婚姻属个人资料， 但人事制度总有缝隙，看不见但是漏风，像“飘柔的秘密”一样很快 变成“人尽皆知的秘密”。年轻女孩子最感到沮丧，被同事问年龄也 就别费事闪烁其辞了，进门第一天“应聘登记表”就看个明明白白， 哪还有机会扮矜贵呢？所以很多人反对与同事恋爱结婚，什么都一清 二楚，兄弟姐妹一样，一点朦胧美都没有。 　　 谁人背后不说人 　　老话常常是最正确的话，比如“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 人”。高档写字楼里穿深色套装、化妆一丝不苟的小姐被陌主人问及 年龄、收入是会沉下脸来的，但回家洗掉化妆换上家常衣裤给女朋友 打电话，左右不过是“我终于瘦了两磅”及“他昨天带花来看我”了， 通篇“我我我”，忙不迭地自曝隐私。 　　大抵是因为中国缺乏职业聆听隐私的机构和人员，比如心理医生、 神父、咨询热线，于是亲朋好友就充当了这种角色，受到信任的记者 也跟亲朋好友差不多。但因为不是职业的，没有职业道德的约束，到 底不放心，于是就要求隐私互换，像抵押品一样。老是一方说一方听 就使人不安，“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如果对方的态度是“为什么我 要告诉你？”那么这种联盟会迅速断裂，没有第二种可能。 　　除去亲朋好友，想要知道别人的隐私就要费点功夫了。现在谁也 知道“你几岁”、“你挣多少钱”是生硬老土的问法，应该稍加变通。 而被问的人也明白“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关心的不是吐字发音而 是你的祖宗八代，“薪酬方面还满意吗”关心的也不是你的心情而是 你的薪水数字，具体到小数点后更好，“你家里人呢”关心的不是你 的父母兄弟而是你的另一半。如果你吞吞吐吐有所保留表示你不友好。 　　但是刚刚为了无意泄露了年龄、收入而烦恼的小姐转过身又会设 法探听别人的资料，每一个人都差不多，都想知道别人怎么哭怎么笑 怎么生活。 　　作为个体的中国人是最虚弱的，没有参照就活不下去，如果书上 说人一天睡8个小时而他要睡10个小时的话，找到一个也睡10个小时或 更多的人会使他好过很多。相反，一个本来一个月高高兴兴挣1500块 钱的人一旦得知同事挣2000块钱，乖乖不得了，立刻要罢工。 　　谁敢说我行我素不需要勇气？ 　　归根结底，我们热爱隐私，别人的。 《新周刊》1998年第21期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