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关于“钱学” 高恒文   转眼钱钟书先生逝世已将周年了。年初,我通读《谈艺录》、 《管锥编》、《七缀集》之后,写了两篇论文,后一篇题目标 明为“札记”,倒不是因为自谦,而恰恰是对“钱学”的一种 态度。“钱学”已成为钱钟书先生不幸言中的“俗学”,“钱 学”作者中“通读”过《谈艺录》、《管锥编》的已属凤毛麟 角,更遑论“读通”。正因为如此,“钱学”殃及钱钟书先生 的另外一种后果则是,有的论者因不满“钱学”而将钱钟书先 生与陈寅恪、顾准等人相比照,意在比较见高下而非不同。   其实,除了学术风格与思想的差异之外,作为学者的钱钟 书与陈寅恪并无大异之处。首先,和陈寅恪一样,钱钟书的忧 世伤时的情怀亦见诸其诗集。《槐聚诗存》所收钱先生的《阅 世》,诗云:“阅世迁流两鬓摧,块然孤喟发群哀。星星未媳 焚余火,寸寸难燃溺后灰。对症亦知须药换,出新何术得陈推。 不图剩长支离叟,留命桑田又一回。”情怀与措辞,不是很容 易使我们想到《陈寅恪诗集》中的作品吗?“桑田”二字命意 深焉,陈寅恪先生1949年留身大陆与钱钟书在1938年毅然归国, 不正是一种对于“文化中国”的情怀么?不正是他们忧世伤时 的底蕴么?钱钟书先生逝世之后,众多的悼念文章,似乎只有 余英时先生、李慎之先生两人十分感慨地在文章中抄录并论及 这首题为《阅世》的诗,让人有知音者稀之叹!   陈寅恪先生的学术著作中也有其一贯的忧世伤时的情怀, 即如《隋唐政治制度史稿》等专著,亦莫不如此,而《管锥编》 的读者亦应当注意到这本“谈艺录”中的类似思想情怀,会心 于钱先生对中国古代经史诗文的论述中,包含了他对现代中国 的政治、文化及世态人心的尖锐的评论。其实,早在80年代初, 首倡“钱学”的郑朝宗先生在《文艺批评的一种方法》一文中, 就提出了这一问题;到钱先生逝世,余英时先生在《我所认识 的钱钟书先生》一文中,也提出了这一问题,并以《读〈管锥 编〉三首》,来说明“《管锥编》虽若出言玄远,但感慨世变 之语,触目皆是”。   当然,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自序中曾说:“《谈艺录》 一卷,虽赏析之作,而实忧患之书也。”早已为我们指出了阅 读的门径,只是不为粗心的读者注意罢了。不过,即使《围城》, 即使《写在人生边上》,恐怕亦不当仅仅欣赏才气、娱乐故事 吧,何尝又不是“忧患之书”呢?   到底是中国的学者,陈寅恪也罢,钱钟书也罢,是书斋中 的学者,亦是心怀天下的知识分子,忧世伤时正是我们的文化 传统,其反面则是“随世逐时”,鲜有遗世而独立者也,长处 在于此,短处亦在于此,庶几可谓“文化之宿命”。 天津《今晚报》副刊2000年1月13日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