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钱学”是这样研究的吗 □孔庆茂   前一段时间,从《人民日报》上读到杨绛先生写的《吴宓先生与 钱钟书》一文,我很佩服钱钟书先生勇于自责的精神和杨先生不文过 饰非的胸襟。不久,又看到范旭仑、李洪岩《杨绛<吴宓先生与钱钟 书>一文指疑》(《中华读书报》1998年6月17日),对杨绛文章的每 一个细节都逐一反驳指疑。我先是十分纳闷,范旭仑、李洪岩这两位 “钱学专家”以前是把杨先生文章的每一句话当作经典语录,怎么突 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呢?把这两篇文章细细对读,才知道“指 疑”的文章后还有文章。   谁都知道,写质疑和反驳文章,首先必须有反驳的依据,得让事 实说话。但这两位“钱学专家”竟然一点不知,拿不出任何有力的反 驳材料,只凭着强硬的舌头和牙齿来辩驳。有些地方似乎连简单的逻 辑知识都不懂;绕来绕去,咬住死理纠缠不休。   杨绛先生说:“钟书偶有问题向吴宓先生请教”,范、李文却说: “请教”云云“容有可商”,有什么“可商”之处呢?他们举出的理 由是:钱先生上课不记笔记,古代文学全靠自学。吴宓先生是钱先生 的恩师(教西方文学),钱先生在著作中总是尊称“雨僧师”,难道 就没有请教问题的时候?除古代文学之外就没有别的问题可请教吗? 一个在校的大学生以自学为主,却并不能就此说他从不听课,也不向 任何老师请教问题。   吴宓先生1935年5月刚出版了他的《诗集》,杨绛的同班同学们借 口研究典故,追问每一首诗的本事。钱先生为《吴宓日记》写的序中 也如此说。而范、李却说杨绛5月回乡忙于结婚(实际上是6月中旬), “根本不可能看到《吴宓诗集》”,这是典型的逻辑毛病。   杨绛的文章主要是写,钱钟书先生年轻时受温源宁约请为《吴宓 诗集》写篇书评,由于别出心裁,讥诮了吴宓先生爱重的人,使吴先 生很伤心。钱先生事后为此长时间感到内疚、不安。这体现了钱先生 的自责和忏悔。而这两位“专家”,辩来辩去地说钱钟书并没有“丑 诋和讥诮”,“中肯之讥弹固胜于隔膜之誉赞”,“想通情达理的钱 先生不会‘失望和没趣’,更不会‘内疚’和‘不安’”;“这与钱 先生一贯所表述的思想不一致”。这是什么辩驳文章呀!钱先生直到 1993年旧事重提仍为此追悔不已,说自己“弄笔取快,不意使先师伤 心如此,罪不可绾,真当焚笔砚矣!”白纸黑字写在《<吴宓日记> 序言》里,这两位生于几十年后的人,竟有盲目的勇气“指疑”,好 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此事似的。   既然有勇气指事实为虚假,也就有勇气把谣言当“事实”。杨绛 先生已经出来辟谣,当事人李赋宁先生也郑重声明从没有听钱先生说 过所谓“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的话。这两位“钱学 专家”仍“感觉到这语气就很像”,由此又认为“杨绛用心良苦,不 辞心劳笔瘁,使人签字画押‘郑重声明’”。辩驳文章要靠事实,怎 么能靠感觉?   由此,我想到“钱学”研究的一些有关问题。据我不完全的统计, 全国每年都有五六十篇(部)有关钱钟书的论文或专著,其中不少很 有份量,不少真正的钱学研究者甘于寂寞,默默从事于学术研究,不 屑于标榜自封,哗众取宠。   钱先生的著作博大精深,有许多可研究的东西。范旭仑先生走了 一条多快好省出成果的“捷径”,发表了一系列的《围城疏证》、续 一、续二……,如果不是给钱先生喝住,他极有可能不断地续下去。 不过,这倒可以给那些想搞研究却没东西好写的人一个诀窍,就像这 位范先生那样,从《围城》中挑出一两句话,然后把《管锥编》、 《谈艺录》等书中有关无关的“相关”内容往里塞就是了。看上去还 十分渊博,要研究哪一位作家,只要备一部其文集即可,其它参考书 都不需要,这多省事!范先生作得多了,成了老手,驾轻就熟,又作 了《杨绛<钱钟书与围城>笺证稿》。他把杨绛这篇连中学生也能读 懂的散文也加以笺证,学问真是越作越浅,引书却越来越多,已不限 于本集了。可是一篇优美的散文被他肢解得一地残骸,又添进许多失 实的枝节,左一条,右一条,很是博奥,看出他立志要把杨先生的文 章当作经典,非笺出其中的“微言大义”不可。   说实在话,我对范旭仑、李洪岩的东西,拜读过不少。虽然常常 武断偏激,有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气势,但敢于怀疑、敢于放言, 精神是很可嘉的。不过有些是明显违背常识、公德和法律的地方,还 是应当慎重对待。比如钱先生的作品发表于某年某月、中国社科院外 国文学所成立于什么时间,钱先生诗句的用典,杨绛先生有没有在清 华研究院读书,等等,(均见范旭仑的书评中)动手查查资料即可知 道,没有必要信口开河,胡乱猜测,另立新说。再如钱先生《槐聚诗 存》1991年“代拟无题七首”,杨先生的“缘起”已交待得清清楚楚, 他硬说那是钱先生年轻时写给“别人”(“那意中人殆非晓芙即阿宓 乎———中书君初恋季康的绮靡之什概从削弃”)的情诗,不忍烧掉, 变着法儿放到1991年里。(见《钱钟书评论(卷一)》范旭仑化名赵 玉山文)这种没有任何证据的瞎猜乱说,损人而不利己,似也不必。 还有,轻信港、台以及海外的某些谣传。这些谣言的动机有些属于人 际关系的,有些出于政治上的目的,如果不加分析地引用,就会不自 觉地上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当,即使你注明出处,也难免犯以讹传 讹或散布谣言的错误。   李洪岩《智者的心路历程》把钱先生《人·兽·鬼》中的人物, 一一与现实比附,认为某某人物影射现代某某文化名流(见第272, 274,281页)。钱先生当年早已在序言中明确声明过了,他却仍然凭 着某一点的相似,一一与现实对号入座。这不仅是传谣造谣,更违背 了钱先生创作的思想,也就从根本上不懂文学创作的规律和价值。   任何学术研究都需要一种献身事业的热情,钱学当然也不例外。 范旭仑甚至说“像钱先生这样的大天才,号称四千年文明史的中 国不过才出现一个。”正因为怀着这种崇敬之情,他们一切皆亦步亦 趋地模仿钱先生。但是由于并不真正了解钱先生的精神,也没有钱先 生的学识,所以模仿得并不像,只觉得笨拙而又好笑。比如钱先生的 著作轻松诙谐,举重若轻,运用文言典雅凝炼,随着行文需要,驾驭 数种语言,得心应手。这是不容易模仿的。范旭仑的文章(书评)偏 偏爱模仿,拿腔捏调、东施效颦,常爱在凌乱枯涩的行文中硬嵌几句 俏皮话,或引几句文言或外文,让人读起来十分费力,不知所云。其 实,对于熟悉钱著的人来说,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所引用的古文、外文, 基本上都是从钱先生或杨先生的著作中转引抄袭来的,人家的原文是 古文,他也是古文;人家的原文后有外文,不管什么语,他准会照抄 不误,似乎他也懂得好几国语言似的。该注出处的不注,本来很简单 并没有什么难达之隐的,他非要“参见”许多钱著页码不可,显得很 神秘博学。其实这和钱先生《宋诗选注序》中说的“认准了一家去打 劫”有什么两样呢?   说了这么多,希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两位“钱学专家”少一点 叫骂、少一点标榜,少一点哗众取宠,真正学习钱先生那种甘于寂寞 的精神,作点扎扎实实的学术研究。 (中华读书报1998年09月16日)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