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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花钱买宣传 

戴晴

从早晨一起床，我就想着怎么给中国著名的中国消费者权益保护协会和世界上绝无
仅有的“北京大海打假公司”打电话。 

任何事物的出现和存在，都有其背景。忍受了将近半个世纪“绝对卖方市场”的中
国百姓，终于等到了九十年代开始露头的“买方市场”。 

说是买方，说是持币购物者有了挑选的余地，但那些大叫大嚷、挤挤挨挨地推销自
己、还变着法儿把自己打扮成洋人的卖方，究竟卖的什么货，究竟给从没尝过法制
滋味、除了几块钱什么也没有的买方设了多少陷阱，只有天知道。我们曾经相信过
国营商店，相信过国企大厂，相信过名牌老字号，相信过聪明的广告和一脸诚恳的
推销员，最后的惨痛教训是谁也不敢信。 

这一混乱局面在10年之间由小打小闹演到大打出手，如今也还是愈演愈烈。令人尚
觉得欣慰、尚觉得还有点活头的是，“国营”的315举报与私营的王海打假应运而
生。 吃了亏的和不打算再吃亏的消费者决定团结在以在他们为核心的侠客周围，
拧成一股绳，找那些骗他们、坑他们、把他们当成呆瓜和软蛋、随便拿在手里耍
的黑心厂家商家说理算帐。 

我一直是一场场“打假索赔大战”的热心场外观众，百分之百站在受害百姓一边。
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其实一直也是潜在受害人（比方说花了合理价格不止10倍以上
的钱使用电话）。因为对那些诸如卖过期食品、造假电视机的伎俩不大知根底，所
以一直限于做观众。如今造假可造到我的本行里来了，我也就忍不住从观众愤然变
成了索赔消费者大军中的一员。 

今天早晨，透过虽然是民众口头流传、但往往相当准确的消息得知，我这几年来最
喜欢的一份报纸《南方周末》和一家刊物《百年潮》，其主持人已经或即将离开他
们的位置。表面上给出的原因当然比当年免去丁玲、免去储安平要和缓得多，他们
日后的日子也一定比这两位前《文艺报》和前《光明日报》主编的日子强，这都是
社会主义的中国有了些许进步的表征。但我已经是2000年的消费者，《南方周末》
和《百年潮》都是我自己花钱订阅的报刊，主持人在他们干得最精彩的时候突然
“自动”辞职，由并非出于市场、而是出于“立场”而挑选出的人接手，在前任打
下的场子里和创下的名头下，编出别样东西，我感到花钱买了假货。 

这借尸还魂、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戏当局一直在耍，从没有脸红手软过。不说1989年
封掉的一整批最好报刊，只看近年的作为：对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东方》，即用
此阴招。可惜一用之下，这份已经有了国内和海外影响、经济效益很过得去的杂
志，立刻没人再看。渐渐地，科学院的一份刊物《方法》有了看头，转瞬间又给
封了——这是在北京，还不要说外省更好欺负的《文化时报》等朝气蓬勃的年轻
小报。《读书》资格老，名气大，多年前我曾是它的铁杆儿订户。无奈这不好下
手的老资格刊物还另有特色，这就是它的眼力见儿、它的“肯听招呼”，可惜任当
局一轮轮走马换将之后，已如被狐狸精吸干了精血的惨白书生，我也就不打算再订
了。 

开放的、正在向市场化过度的中国，给我们以期待；作为独立的人而非“党的工
具”， 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消费：无论是住房、电冰箱，还是戏剧电影。作
为消费者的国民，会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钱袋：既不糊里糊涂住进豆腐渣楼房，
也绝不花钱买宣传。 

当局不是一直在吹乎，说改革取得了多么了不得的成就么？那好，就让我们看看报
纸杂志能不能进步到不再一无例外地全是党所供养的喉舌，而是成为提供精神产
品、 并向精神产品的消费者负责的商品。买方么，当然也会越来越精明、越来越
挑剔— —我们对自己精神的守护不会亚于对肠胃和四肢。 

《信报》2000年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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