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表达的幸福与常识的陷阱 □徐晨亮 笔耕不辍的余杰又有一本新书摆在了我们的面前。与《火与冰》、《铁屋中的呐喊》 以及《说,还是不说》相比,这本书有了一个稍微温情浪漫一些的标题:《想飞的翅 膀》。然而那些曾令他备受瞩目的文字里刺人的笔调并没有柔化,相反却在《余秋雨,你 为什么不忏悔》这样的标题下更为极端地表达了出来。在书中的某个地方,他提到了自己 的身不由己:“由于时代的需要,人们往往喜欢我的那些‘壮怀激烈’的文字,这些文字 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这样,……最近我已经少有写抒情散文的欲望了,不断写火气 很大的文字”。然而在更多的篇章里,他抒发的则是这种据说压抑了他本真一面的“表 达”所带来的幸福之感。笛卡尔的名言被他改写成“我说故我在”,“我表达了,所以我 存在。我表达了,所以我幸福。”“表达”这个在余杰的作品里应当大写的词不仅为他的 写作提供了动力,也提供了令他得以充分发挥的主题。他所书写的大多都是关于“说”的 故事,允许不允许“说”成了裁定社会历史是非曲直的标准,“说,还是不说”则构成了 判断灵魂高下的尺度。他对那些不选择表达的人作出了判决:“沉默也是一种犯罪”, “他们拒绝了表达,自由也就离他们而去。他们拒绝了表达,也就丧失了生命起码的尊 严。他们拒绝了表达,他们的知识、智慧和才华在一瞬间顿时变得轻如鸿毛。”在这种历 史审判官般自信而决然的声音背后,文字本身的价值指向不是更加清晰,而是变得含混而 零乱起来。表达本身恰恰变得不再单纯,而成为某种献祭的行为,因而余杰把《皇帝的新 衣》里那个讲真话的小姑娘放到了人类精神史上可以与耶稣、布鲁诺并肩而立的位置上。 可是这个童话里的小姑娘真的站到那里恐怕是会被吓哭的,因为她的“表达”实在并非出 于勇敢,更与追求真理的勇气无关。选择“说”的小姑娘和选择“不说”的成人们根本不 是站在一条思维的水平线上,他们的选择怎能机械的加以比较,并且升发为事关灵魂的道 德命题? 余杰曾说自己对所有的姿态都不喜欢,可是从他最开始的作品到这本《想飞的翅 膀》,从文体到语调保持着几乎刻意的一致,而文字的力度和思考的深度则并未曾超越原 有的水平,这不禁让我们怀疑他本人如此高产的写作是否只是一种“姿态”了。在这本书 的第一部分“轻与重”里的440则心灵札记里我们可以读到“在港湾,有充满希望的启程 的人,也有身心疲惫的归客”这样汪国真式的段落,或者类似于“没有一条回头的路是走 得通的”这样的警句。当然他主要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些被人视而不见的“常 识”。我不得不承认他所宣示的常识大多也是我所深深认同的,但是表达这些常识真的比 “艰巨的思考和详尽的推断”更加重要么? 从余杰惯用的一个句式里我们看到了常识的另一个方面。他说“签名还是不签名,这 是一个选择的问题。心灵还是智慧,这也是一个选择的问题。昆德拉还是哈维尔,这更是 一个选择的问题。”他还说“人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追求真理的人,另一类是害怕真 理、并且掩盖常识的人。”简单明了的区分似乎包含着一种似曾相识的逻辑,非黑即白, 不是圣人就是罪人。这种看待世界的方法难道不是和旧有的一元论的僵化思维如出一辙 么?书中附录的钱理群先生和崔卫平女士关于余杰的《昆德拉与哈维尔》的辨析文章里已 经提到了这个问题。作为一种道德观,余杰所禀持的高调观点在具体问题上经常与传统道 德主义思维取得一致,而作为一种思维方式,过多使用“中国知识界”“中国文化”这样 的大词而不加具体的分析,往往是将问题简化成一个二元的是非选择。然而我们面对的现 实毕竟不是一个被常识切分得井井有条的世界,相反恰恰是充满含混和悖论的世界。余杰 所表达的许多常识里恰恰包含了他极力反对的东西,因为常识往往是主导文化支配下形成 的通识,其中沉淀了各种各样的渣滓,如果在表达常识之前不作出一番清理,难免会落入 常识的“陷阱”之中。在这本书里最引人注目的那篇关于余秋雨的文章就是一个例子。即 使不考虑“追风”之嫌,这篇文章也太多的使用了文革式的词汇和大批判的口吻,而后者 正是他的批判对象。 表达常识作为一种写作的取向本无可厚非,但将“表达”和“常识”神秘化、神圣化 却并不明智。毕竟写作的姿态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怎么说”还是要比“说还是不说” 来得重要。在这个问题上,余杰所主张的现实问题意识的确是一个重要的方面,但是不可 以此否定纯粹艺术和学术具有自足性的探讨,正如弗莱所说自由神话和关怀神话间要谋求 一种张力。而常识本身是绝不能非历史化的,我们捍卫今天的常识就要从破除昨天的常识 开始,这不仅是一种幸福,更是一种严肃的工作,其中所需要的耐心、智慧和勇敢要比余 杰现在的写作姿态中体现出来的还要再多上一些。 (《中国图书商报》2000年2月)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