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两书后记 　　张远山 　　转眼之间，我的第一个写作十年已经过去。十年里我出版了十部著作（未计 合著的《齐人物论》），第一部就是《寓言的密码》。今年是我第二个写作十年 的第一年，我的第十一部著作《文化的迷宫》与《寓言的密码》新版一起出版了。 这两部拙著在时间经度上构成先后展开关系，在文化纬度上构成上下展开关系， 一如副题所示，前者是“轴心时代的中国思想探源”，后者是“后轴心时代的中 国历史探秘”。 　　1998年7月14日，我有幸结识复旦大学出版社社长贺圣遂先生。1999年《寓 言的密码》出版后，我寄赠贺先生请教。贺先生复信说，希望将来有机会出版拙 著。今年3月，复旦大学出版社编辑宋文涛先生向我组稿，我把刚刚编定的《文 化的迷宫》交给他，顺便说明此书与《寓言的密码》的深层展开关系。总编高若 海先生就此提议，同时出版《寓言的密码》新版。感谢贺圣遂先生、高若海先生 和宋文涛先生的盛情厚意。 　　新版《寓言的密码》不仅正文有重大修改，而且增加了一百多条、一万余字 注释。而《文化的迷宫》在我已经完成的作品中，是最满意的一部。我奢望在第 二个写作十年中写出更满意的作品，尤其是如愿完成已经准备了二十多年的《庄 子奥义》和《公孙龙子奥义》。 　　恳请读者批评指正，鞭策我略有寸进。 　　（《寓言的密码——轴心时代的中国思想探源》、《文化的迷宫——后轴心 时代的中国历史探秘》，张远山著，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8月版） 　　中国的轴心时代 　　——《寓言的密码》序言 　　张远山 　　儒家天真，道家率真，墨家认真，名家顶真。 　　政治上天真的儒家，在生活中一点也不率真，所以多是伪君子。生活中率真 的道家，在政治上一点也不天真，所以多是真隐士。宗教上认真的墨家比儒家虔 诚，他们把鬼神当真，因此避免了儒家的虚伪。知识上顶真的名家比道家真诚， 他们把真理当真，因此避免了道家的虚无。 　　然而皇权专制需要政治上天真幼稚的儒家，因此儒家战胜了墨家，宗教信仰 在中国成了民俗游戏。皇权专制需要生活上率真随便的道家，因此道家战胜了名 家，客观真理在中国成了海外奇谈。 　　所谓真实，可分为真际与实际两部分。中华民族是个很不认“真”但极为务 “实”的民族。名、墨两家专注于真际，儒、道两家专注于实际，因此墨家和名 家的中道覆灭，在中国历史一成不变的务实轨道上，几乎是逻辑的必然。名、墨 两家的中道而绝，使真际文化成为绝响；儒、道两家的阴阳互补，使实际文明绵 延久长。中国文化对“真实”的接受程度，以道家颇为务实的率真为最后界线。 在率真的限度内，一定程度的狷介放达，成了中国文化最高的审美内容。作为对 令人窒息的专制文化的必要调节，作为对高度紧张的脆弱神经的适度松弛，道家 式的率真狂放，有时甚至可以表现为对帝王将相的某种不恭和傲慢，但任何狂狷 之士一旦越过了这条最后界线，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儒家弱智，道家狡智，墨家奇智，名家大智。 　　儒家标榜仁义，贬低智慧，因为他们非常弱智。道家批判仁义，绝圣弃智， 却自称大智若愚，然而若愚之智并非大智，只是老奸巨猾的狡智。墨家非难儒、 道两家，无私无畏地神道设教，颇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奇智。名家跳出世俗政治的 污秽樊笼，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叩响真理之门，故有空谷绝响的大智。在公孙龙的 超绝智力面前，所有先秦诸子的智力都显得相当平庸。因此，当名、墨两家中道 而绝以后，中国文化从此就与真正的智慧永远绝缘——直到西方智慧进入中国以 前，只有道家的狡智和禅宗的冒牌智慧——弱智的儒家信徒无不对驱逐了良币的 劣币心悦诚服。两千多年来，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缘木求鱼地希望用这些劣币买到 尘世幸福，甚至大量制造这些劣币的伪币，希望骗到尘世幸福。 　　由于真正的智慧在先秦以后的中国文化中全面缺席，于是智力水平连普通几 何题也解不出的江湖骗子，就敢于自封智者。徐光启服膺西方文化，是从翻译欧 几里德的《几何原本》开始的；康熙皇帝敬畏西方文化，也是从解几何题开始的。 凡是贬低西方文化的人，读初中时大概都解不出几何题。反过来也一样，凡是拜 倒在西方文明现有成就脚下，却对产生这些成就的原因既一无所知又不感兴趣的 人，读初中时大概也解不出几何题。柏拉图学院门口之所以大书“不懂几何者免 进”，就是为了预防弱智者成为以“超级智者”唬人的江湖骗子。众所周知，中 国自古至今都盛产江湖骗子。凡是初中时会解几何题的人，长大后就不会被禅宗 式的江湖骗术蒙得晕头转向。惠能以及所有的禅宗大师，其智力都不足以解几何 题。不会解几何题并不可羞，因为他或许像庄子一样，是个能够打破唯理主义的 逻辑思维定势的艺术奇才，但逻辑混乱的艺术家不该冒充哲学家，正如审美麻木 的哲学家不该冒充艺术家。 　　公元前八世纪到公元前二世纪，是人类现有各大文明的原始积累期，德国哲 学家雅斯贝尔斯谓之“轴心时代”。这一时代，相当于中国历史分期中的先秦。 本书试图描述的是，当苏格拉底及其弟子在雅典街头探讨哲学，当释迦牟尼及其 弟子在印度荒野传播宗教，与之同时代的杰出中国人，在街头，在荒野——事实 上更多的是在庙堂之上，说过些什么？他们的言说，对于此后两千年中华帝国史 有什么深远影响？他们的言说，对于两千年后的今日中国乃至世界还有什么崭新 意义？ 　　先秦时代，是中国思想最辉煌的顶峰，此后历两千年永难超越。为了使枯燥 艰深的诸子思想形象易解，我选取了诸子寓言作为进入这座灿烂宝库的方便法门。 尽管学理上我服膺名家，人格上我敬佩墨家，然而过多谈论早已中道而绝的名、 墨两家，对中国历史的实际进程过于无关痛痒，难以切中要害，因此我还是把大 部分篇幅给了在先秦以后成为中华主流思想的儒、道两家。并且毫不意外，专注 于真际的名、墨两家确实也较少从事寓言创作，因而先秦最杰出最多产的两位寓 言巨匠——庄子和韩非，恰是专注于实际的一道一儒（法家只是儒家的同宗别 派）。寓言正是一切表述思想的文学形式中，最实际的一种。由于寓言同时又是 一切表述思想的文学形式中，最具游戏精神和自由精神的一种，因此精神极度不 自由的韩非，寓言数量固然多于庄子，但其艺术水准却与庄子不可同日而语，也 就并非意外了。在我这种毫不圆通的逻辑头脑看来，一切都是必然的。短时段的 历史事件可能有意外和偶然，长时段的历史走向，却一定是必然的，没有任何意 外。这对于希望客观历史更符合主观愿望的人来说，或许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寓言的密码——轴心时代的中国思想探源》，张远山著，复旦大学出版 社2005年8月版） 　　石头与陶罐 　　——《文化的迷宫》序言 　　张远山 　　犹太谚语说：石头砸陶罐，倒霉的是陶罐；陶罐砸石头，倒霉的还是陶罐。 　　中国谚语说：鸡蛋碰石头，自讨苦头吃。秀才碰到兵，有理讲不清。 　　这些谚语，说的其实都是强弱，而且重点都是告诫弱者要识相。 　　从摩西到大卫，犹太人好不容易立了国，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大国。从大卫 到耶稣，犹太人最终还是失了国，失国后的犹太人不得不散居于世界各大强国中。 犹太人认为，即使个体之间很团结（他们确实很团结），作为群体他们永远很弱 小——其实比不团结时要强大得多。因此作为个体，犹太人以陶罐自居，作为群 体，犹太民族更以陶罐自居。全体陶罐认为，他们的集合体还是陶罐——实际上 已经变成了石头。经过两千年的自强不息，弱小的犹太民族终于成了大多数个体 都很强大的优秀民族。 　　从秦始皇一统天下至今，虽经多次分裂割据和异族入侵，中国人一直生于斯 长于斯，周围主要是小国。近代以来尽管积贫积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大 心态始终不变。中国人认为，即使个体之间不团结（我们确实很不团结），作为 群体我们永远很强大——其实比团结时要弱小得多。因此尽管大多数中国人作为 个体都以鸡蛋自居，面对强暴和欺凌无限退缩，但作为群体，中国人却始终以石 头自居。全体鸡蛋认为，他们的集合体是石头——实际上已经变成了鸡蛋。经过 两千年的离心离德，庞大的中华民族终于成了大多数个体都很弱小的老朽民族。 　　赫拉克利特说：“上坡路与下坡路是同一条路。”然而走上坡路与走下坡路， 其过程是不同的；把石头推到山顶与看着石头滚落谷底，其心情更不可能相同。 　　（《文化的迷宫——后轴心时代的中国历史探秘》，张远山著，复旦大学出 版社2005年8月版） (XYS20050808)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