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颠倒众生的外国坏蛋   ——破解邱岳峰之谜兼及中国之谜(五)   张远山   五、神话的解构:弱小的大卫是如何打败巨人哥利亚的   且让我们从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的角度,对超级英雄毛泽东和超级坏蛋邱岳 峰进行一次重新评估。   毛泽东是公开版本的偶像,邱岳峰是隐秘版本的偶像;毛泽东是崇高壮美的 英雄偶像,邱岳峰是颓废优雅的坏蛋偶像。由于所有的偶像都是神话,因此“毛 泽东神话”是公开版本的神话,“邱岳峰神话”是隐秘版本的神话;“毛泽东神 话”是积极自由的英雄神话,“邱岳峰神话”是消极自由的坏蛋神话。   毛泽东准确地自述了一生所干的两件大事:建立新中国和发动文化大革命。 毛泽东也清醒地意识到:第一件事他成功了,第二件事他失败了。但他既不知道 为何成功,也不知道为何失败。   1949年前,毛泽东以积极自由捍卫民众的消极自由,其公开对手是侵犯民众 消极自由的蒋介石。然而毛泽东并不知道他在“以积极自由捍卫民众的消极自 由”,他认为他是在完成历史赋予他的第一项英雄使命:拯救民众的身体——所 以他欣然接受“大救星”的尊号。其后的史实证明,历史确实赋予了他这一使命。 人类史上罕见的全能型雄才大略,命中注定必须由他来歪打正着地完成这一使命。 从结果来看,毛泽东的这一个“不知道”影响甚微,起码在当时影响不明显,但 已经注定了他的下一个“不知道”。   1949年后,毛泽东以积极自由侵犯民众的消极自由,其隐秘对手是唤醒民众 消极自由的邱岳峰。然而毛泽东并不知道他在“以积极自由侵犯民众的消极自 由”,他以为他正在完成历史赋予他的第二项英雄使命:拯救民众的灵魂——他 先把这一使命命名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最后把这一使命定名为“无 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说明他自己也对这项使命缺乏把握和自信。其后的史实 证明,历史根本没有赋予他这一使命。人类史上罕见的全能型雄才大略,不仅不 能帮助他接近自设的虚幻目标,反而使他离自设的虚幻目标越来越远。从结果来 看,毛泽东的这一个“不知道”影响甚巨:播下的虽是龙种,收获的全是跳蚤。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之日,以积极自由捍卫民众消极自由的毛泽东英 雄剧达到了顶峰,但也同时拉开了以积极自由侵犯民众消极自由的毛泽东悲剧的 序幕。毛泽东不知道,时势造英雄——既然时势变了,英雄剧就必须落幕。他必 须退出英雄角色,从以积极自由为基调的英雄转换为以消极自由为基调的自由人。 由于毛泽东未能完成这一历史性的角色转换,于是英雄剧不得不变成悲剧。历史 的吊诡在于,此时此刻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新中 国头号英雄,与彼时彼刻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 底”的新中国头号堂吉诃德,是同一个人。   毛泽东的英雄人格由两部分组成:事功豪杰和道德圣贤。在他看来,传统儒 家只是道德圣贤而非事功豪杰,传统帝王只是事功豪杰而非道德圣贤,都不是真 英雄。他“平生独服曾文正”,因为只有乡先贤曾国藩先为道德圣贤后为事功豪 杰,实现了中国传统人格的最高理想——内圣外王。与曾国藩不同的是,毛泽东 是先成为事功豪杰,后欲做道德圣贤。1949年前,他的事功已经远比曾国藩辉煌, 外王性质的事功英雄欲已经得到了极大满足——但还没有充分满足;1949年后, 他倾全力在道德方面也超越曾国藩,渴望满足远未得到满足的内圣性质的道德英 雄欲。由于一方面毛泽东的道德英雄欲从未得到充分满足,另一方面中国传统的 道德狂热把道德圣贤置于事功豪杰之上,不能充分满足道德英雄欲,就成了毛泽 东1949年后的最大焦虑,所以他决不会自许“秦始皇加马克思”,而一定是把自 我实现的最高理想不加掩饰地表白为“马克思(内圣)加秦始皇(外王)”。但 毛泽东的视野远比曾国藩宏阔,雄心更比曾国藩高远,他的视野和雄心不再囿于 中国的“天下”,而是放眼世界的“天下”。   1949年后,为了进一步满足事功英雄欲,毛泽东必须在国际领域不断寻找和 锁定间接的坏蛋对手;为了充分满足道德英雄欲,毛泽东必须在国内各阶层不断 寻找和锁定直接的坏蛋对手。他寻找和锁定的国际对手如美、苏两霸都很强大, 所以他比较讲究策略,反美时联苏,反苏时联美,无论是友是敌,只要两霸不敢 无视他的存在,就能充分满足他的事功英雄欲。但他寻找和锁定的国内对手都很 弱小,所以他不需要讲究策略,可以公开号称“阳谋”,但是击败弱小对手难以 充分满足他的道德英雄欲,因此他需要增加弱小对手的数量,于是他有计划设比 例地寻找、挖掘、制造了一大批又一大批的坏蛋对手。最后,全体中国人都成了 毛泽东满足道德英雄欲的想象性对手,全体中国人都成了潜在坏蛋,即候补坏蛋。 为了逃避成为正选坏蛋,绝大多数中国人自觉或被迫地成了毛泽东的追随者。   1949年前,毛泽东是骑马的超级英雄,毛泽东追随者也是骑马的真英雄。 1949年后,毛泽东是骑马的堂吉诃德,毛泽东追随者是骑驴的桑丘——其中有些 正是当年骑马的真英雄,现在也成了骑驴的假英雄,拒绝追随毛泽东的人倒是真 英雄,但无一例外被打成了坏蛋。毛泽东是真诚的堂吉诃德,毛泽东追随者是做 戏的堂吉诃德。堂吉诃德的马跑得很快,一骑绝尘,桑丘们的驴竭尽全力亦步亦 趋,但紧跟慢赶还是风沙迷眼,瞠乎其后。不幸的是,无论马快驴慢,马和驴都 离目标越来越远,因为全体跑错了方向。更不幸的是,毛泽东愈是真诚,为害愈 大,为祸愈烈。一个握有最高权力的人如果不以道德圣贤自居,仅仅是做戏的堂 吉诃德,那么他运用积极自由侵犯国民的消极自由时就会适可而止。然而一个握 有最高权力的人一旦以道德圣贤自居,就是真诚的堂吉诃德,那么他运用积极自 由侵犯国民的消极自由时就决不会心慈手软。这就是真道学比假道学可怕的原因。   毛泽东成于事功豪杰,而败于道德圣贤。毛泽东成于事功英雄欲,而败于道 德英雄欲。所谓英雄欲,就是强烈的使命感。适度的使命感是一种高贵的主体意 识。自由人必有使命感,也就是主体意识:天地生我为人,我的唯一使命就是成 为自己的主人。奴隶没有使命感,只有听天由命的无力感,奴隶也没有主体意识, 只有客体意识:别人或一种高于我的力量是我的主人。人不能没有使命感,否则 就成了奴隶;但人的使命感也不能过分强烈,过分强烈就必然会不自觉地要求别 人成为帮助自己完成使命的奴隶,同时使自己也成了无限膨胀、常常失控的主观 意志的奴隶。   从“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强烈的使命感 伴随毛泽东终生,于是无数的人成了毛泽东完成“历史使命”的工具、手段乃至 必要的牺牲品——“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为有牺牲多壮志”。毛泽东的强烈 使命感达到了“山河大地一无可恃,而可恃惟我” 的最高程度,毛泽东的人格 膨胀和人格自大也达到“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最高程度,最后他从一个自以为的、 有意识的历史唯物论者,变成了一个不自觉的、无意识的唯意志论者。   毛泽东自认为信仰马克思主义,这就要求他必须反对英雄史观,所以他一再 强调“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根本动力。”然而毛泽东骨子里相信, 历史是由像他这样的超级英雄创造的。为了解决这一明显的逻辑矛盾,毛泽东不 得不发动一次又一次“灵魂深处闹革命”的“思想改造”运动,试图把全国人民 都改造成英雄,与他一起创造历史:赶英超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所以他一再 要求广大人民群众发扬“主人翁精神”和“主观能动性”,其实“主人翁精神” 仅属于他一个人,其他人都是他的“主人翁精神”的奴隶;“主观能动性”也仅 属于他一个人,其他人都只有“客观被动性”。1949年前,毛泽东创造历史的主 观个人意志获得了空前成功,因为他的主观个人意志大体符合历史的客观集体意 志,于是毛泽东的逻辑矛盾被掩盖了。1949年后,毛泽东创造历史的个人意志遭 到了严重挫败,因为他的主观个人意志强力扭曲了历史的客观集体意志,于是毛 泽东的逻辑矛盾暴露无遗。   由于全国人民越来越不符合毛泽东的主观意志,甚至1949年前与他志同道合 的革命同事也越来越不符合他的主观意志,他对自己的良苦用心不被理解越来越 失望,越来越愤怒,并且随着生命将终越来越失去耐心,于是他恨铁不成钢地把 革命同事和全国人民都视为英雄的反面——坏蛋,终于发动了堂吉诃德的风车大 战——文化大革命。   文化大革命表面上是以崇高、壮美为名义消灭颓废、优雅的政治闹剧,实际 上却是以积极自由侵犯消极自由的文化悲剧。在这场闹剧式的悲剧中,谁肯放弃 更多的消极自由,谁侵犯他人的消极自由更积极,谁就被视为英雄;谁不肯放弃 消极自由,谁不肯侵犯他人的消极自由,谁就被视为坏蛋。文化大革命是堂吉诃 德对紧跟堂吉诃德的全体桑丘的宣战。堂吉诃德非常真诚,每一个桑丘都在做戏。 在这一由堂吉诃德发动的试图把全体坏蛋改造成全体英雄的风车大战中,全体坏 蛋都装成了英雄,跟着唯一的英雄向装成英雄的全体坏蛋自我宣战,成了不存在 的全体英雄向不存在的全体坏蛋的荒谬宣战。结果是,没有一个桑丘被改造成创 造历史的英雄,每一个桑丘都成了帮着堂吉诃德毁掉历史的坏蛋。   毕生享有积极自由的超级英雄毛泽东并非真正的自由人,也不知道何为自由 人。他也从未渴望缔造一个由自由人组成的自由国度,而是幻想缔造一个人人都 是道德英雄、“六亿神州尽舜尧”的人间乌托邦。虽然没有人能剥夺毛泽东的消 极自由,但政教合一、以德治国的古老统治方式迫使他自觉成为整个社会的道德 偶像而非守法公民,于是他主动放弃了消极自由,起码不公开享受消极自由。况 且不受限制的积极自由,已经为毛泽东带来了足够的享受:“与天奋斗,其乐无 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1949年前,当他享受积极自 由的极大快乐时,他听到的是民众的真诚欢呼;然而1949年后,当他享受积极自 由的极大快乐时,他听到的是民众的虚假欢呼——他没能听到被假欢呼掩盖的呻 吟和哭泣。   作为彻底的英雄,毛泽东不可能凭自身之力完成从英雄到自由人的角色转换, 而他自身之外又没有任何力量帮助他完成这一角色转换:一方面,中华传统精神 不可能帮助他完成这一角色转换,而西方传统精神却强有力地帮助华盛顿完成了 创造历史的角色转换——真正地从事功英雄变成了道德英雄,而且不是中国式的 道德圣贤,而是西方式的自由英雄。然而华盛顿之所以赢得盛赞,是因为华盛顿 的历史性角色转换在西方也是罕见的特例,西方精神传统中既有自由主义的精神 资源,也有反自由主义的精神资源,更有从恺撒到拿破仑的无数历史反例,因此 华盛顿固然难能可贵,但一味苛责毛泽东也是无益的,更是轻佻的。何况没能从 中华精神传统中获得任何自由主义精神资源的毛泽东,却从西方传统中汲取了从 柏拉图到马克思的乌托邦狂想。另一方面,毛泽东的革命同事以及同时代的任何 中国人都无力帮助他完成这一角色转换。   如果说毛泽东1949年前的成功是“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具体实践 相结合”的产物,那么毛泽东1949年后的失败就是“西方共产主义空想与中国传 统道德狂热相结合”的产物。虽然许多人成了他的牺牲品,但他自己也是性格局 限、时代局限尤其是文化局限的牺牲品。   作为不彻底的坏蛋,蒋介石也不能凭自身之力完成从坏蛋到英雄的角色转换, 然而历史性事变逼迫他完成了这一角色转换,因而他一度近乎搞笑地成了国家英 雄,最终上演了个人喜剧和全民喜剧——抗战胜利。但战后他又迅速地从暂时的 英雄角色复归侵犯民众消极自由的坏蛋本色,于是被真英雄毛泽东轻松击败。— —顺便一提,战争是积极自由的最高形式,因而在捍卫和侵犯消极自由两方面都 威力极大。所以几乎永远没有例外的是:主战者总是强调战争捍卫消极自由的方 面,而反战者总是强调战争侵犯消极自由的方面。   这个悲剧的真正可悲之处在于:直到逝世,毛泽东根本不知道他在以积极自 由侵犯民众的消极自由,甚至不知道他的失败,他始终沉浸在“从胜利走向胜利” 的幻觉中。他根本不知道,由于他未能完成角色转换,因而虽然他的积极自由的 英雄本色终生未变,而且还得意于自己的英雄本色终生不变,但良好的动机无助 于改变这样的事实:始终为毛泽东带来极大享受的积极自由已经悄悄转换了功能, 从捍卫民众的消极自由变成了侵犯民众的消极自由。1949年以后的毛泽东对民众 消极自由的侵犯程度,比1949年前的蒋介石已经有过之无不及,毛泽东从以积极 自由捍卫民众消极自由的超级英雄,变成了以积极自由侵犯民众消极自由的堂吉 诃德,从人神合一变成了始料不及的神魔合一。   毛泽东生前,他被神圣化,毛泽东死后,他被妖魔化。在最近的毛泽东诞辰 110周年期间,国内国外、网上网下,这两种倾向都有,爱之者捧之上天,恶之 者贬之入地,仿佛同一个人,既是英雄又是坏蛋,既是神又是魔。其实各执一偏 都不是理智公允之论。由于毛泽东留给当代中国人的最后记忆是由他的个人悲剧 导致的全民悲剧——文革浩劫,在有着亲身经历的几代人依然在世的短时间内, 对他感情用事的溢恶之评恐怕还难以结束。但从长远来看,毛泽东将以伟大的民 族英雄的形象定格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卷中:他一劳永逸地永远结束了1840年后 中国遭列强蹂躏的屈辱历史,缔造了独立自主的新中国。所有的评功论过和计较 得失,三七开也好,四六开也罢,都无法改变这一基本史实。   如果说不由自主地成为堂吉诃德,是作为大人物的英雄毛泽东的性格悲剧; 不由自主地成为暂时的国家英雄,是作为大人物的坏蛋蒋介石的命运喜剧;那么 不由自主地成为消极自由的偶像人物,并且不由自主地打败了积极自由的偶像人 物,则是既非英雄也非坏蛋的小人物邱岳峰的通俗悲喜剧。   由于独一无二的领袖地位,毛泽东的英雄使命感和积极自由在中国属于独一 份,毛泽东的崇高和壮美在中国也属于独一份,毛泽东的追随者只有虚假的英雄 使命感、虚假的积极自由、虚假的崇高和虚假的壮美。“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 另一面是,毛主席挥手我止步。这充分证明毛泽东的追随者是没有积极自由的、 既不崇高也不壮美的假英雄,是彻头彻尾的奴才。但奴才们的虚假积极自由敲响 了自由的丧钟,进一步剥夺了中国人的消极自由。   由于独一无二的职业掩护,邱岳峰的坏蛋特权和消极自由在中国属于独一份, 邱岳峰的优雅和颓废在中国也属于独一份,邱岳峰的发烧友只有虚幻的消极自由、 虚幻的坏蛋特权、虚幻的优雅和虚幻的颓废。“邱岳峰配音我们听”的另一面是, 邱岳峰不配没得听。这充分证明邱岳峰的发烧友是没有消极自由的、既不优雅也 不颓废的假坏蛋,是身不由己的奴隶。但奴隶们的虚幻消极自由吹响了自由的号 角,最终扩大了中国的消极自由。   1949年后始终在不断寻找和锁定对手的大人物毛泽东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 真正对手、唯一劲敌居然是一个为外国坏蛋配音的小人物。如同弱小的大卫意外 地打败了巨人哥利亚一样,颠倒了众生的超级坏蛋邱岳峰,居然意外地打败了有 意普度众生的超级英雄毛泽东。更为讽刺的是,为外国电影配音本来并非用于全 民性的公映,而仅仅是为了犒劳那些积极帮助毛泽东侵犯民众消极自由而成为假 英雄、大人物的特权阶层——为了满足骑驴的桑丘们观看外国电影这一小小的消 极自由,堂吉诃德的积极自由骑着马走到了终点。   堂吉诃德是不可能被桑丘打败的,正如进攻性的积极自由不可能被防守性的 消极自由打败,崇高和壮美也不可能被优雅和颓废打败,真正打败堂吉诃德的只 能是那架命定的风车,因为推动风车巨轮运转的巨力,是天地之间的自然的风, 是天地之间的自由的风。因此毛泽东的“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地乐到了最 后,但毛泽东的“与天奋斗”,却“其乐无穷”地乐极生悲。正所谓:人力有时 而尽,天命终不可违。 (XYS20040318)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