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 爱国、性压抑……与文学 ——驳葛红兵《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写一份悼词》 尹丽川 题目本应叫作“性、国家、道德、鲁迅的正室、丁玲的同居、萨特的勇敢... 与文学”,还应加上副标题“致青年+批评家+文学博士+副教授+当代文学研究会 理事+文艺理论学会理事+葛红...兵+先生”。然而我必须懂得一点行规,人 家葛先生的题目多么沉痛和正式:“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写一份悼词”(见《芙 蓉》99年第6期)。午夜两点,我不得不写下一个同样沉重和正式的题目,以期 吸引对文学和性都感兴趣,又都爱国的文学老中青少年。 骂人骂经典,或曰颠覆,已蔚然成风。这自然是好的,所谓畅所欲言。葛先生名 前已有了一堆头衔,寻思着自己早晚要被骂的,不如先骂人为强,摆一个离经叛 道的姿态。或许葛就是靠骂人起家的?然而我的骂人身份要从容得多。我既无学 术头衔,又是“70后”,正是骂人的好时机。我暂且没有骂比葛先生更有身份的 人的冲动,也就不挑剔了,反正骂人就是要骂比自己有名的人嘛。葛先生或许暗 自欢喜,也未可知,被骂也会出名的呀。葛先生想不想出名实在与我无关,葛先 生悼词中的可笑与恶俗亦与我无关,可是悼词中的卫道士意味真真让我夜不成寐。 对于新时代的红...兵先生,我这个闲散之人只能甘冒被称作红小兵小姐的危 险了。 既然是一份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悼词,自然葛先生已存了一网打尽之心,从作家 到作品一一悼来。比起作品,我深深体会到葛先生是更注重人品的。鉴于葛先生 的言论实在精彩,在下文中我不得不频繁引述。 第一部分“作家”,第一段,“在这个叫二十世纪的时间段里,我们能找到一个 无懈可击的作家吗?”显然,葛先生的文学批评意在“可击”。只需问问葛先生, 在任何时代,任何地点,你能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人吗? 悲天悯人之后,葛先生尊重逻辑地答道,“很遗憾,我找不到”。这自然是废话。 然后葛先生发表了高论:“我宁可认为这个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是王实味、遇罗 克、张志新、顾准...虽然他们当中有的人可能一生都没有写什么文学作品, 可是他们的人生就是一篇完美的诗章,他们写出这样的作品,难道不能叫文学大 师吗?” 我的回答简单之极:“不能”。文学大师看的首先是文学,而不是大师的人品. 这只是一个常识问题。在此多说一句,葛先生经常犯一些常识性错误。可能是因 为多年以来葛副教授忧国忧民成疾,导致忧文学时思维紊乱。然而在上海大学的 文学讲台上胡言乱语,可是要误人子弟的。 既然大前提下,中国二十世纪的作家们个个“有懈”,世纪末的批评家自然要逐 个“可击”。“击”是容易的,“可”是困难的,首先要在“可击”的“可”字 上下功夫。且看副教授一一道来。 鲁迅首当其冲,“...他真的是这么爱国吗?既然爱国,他为什么要拒绝回国 刺杀清廷走狗的任务?”如此说来,若中国要武力收复台湾(我声明只是开个玩 笑),葛先生定会弃笔从戎的。如今虽是太平盛世,葛先生也可走出书斋,终日 在长安街上为民请愿,肃反贪官。更何况对于当年鲁迅先生所谈的流血的意义, 副教授可能竟没有读过。于是在世纪之末,对我们说,若是当年文人们都去行刺, 一个对一个,可杀掉多少坏蛋,中国早就解放了,后世也不用再搞什么文学批评。 因为鲁迅不够爱国,所以“鲁迅的弃医从文与其说是爱国的表现,不如说是他学 医失败的结果,相比较而言,鲁迅的医学成绩实在不敢恭维”,课堂笔记被老师 改得“一塌糊涂,改动之多似乎鲁迅不会做课堂笔记。”师长总是喜欢教诲学生, 看来葛副教授的学生们,但凡不好好记录教授课堂上的高见,将来必定是搞不成 文学的。 接下来的问题大概是葛副教授最为痛心疾首的。鲁迅“...一生压迫着他的正 室妻子朱安,他给朱安带来的痛苦,使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压迫者。”说葛副 教授不懂何谓半封建社会吧,偏偏“正室”二字又用得多么正气凛然。“因为童 年长期的性格压抑以及成年后期的性压抑,鲁迅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儿性变态?” 在此葛先生用词谨慎,好象碰到了一个为难的问题,然而为了中国文学起见,又 不得不说。关于性变态的常识,推荐葛教授看一下《O的故事》,那里面的人好 象没受过什么压抑。而关于夜色将晚,作家们离开书房走进卧室后干的事,与葛 先生和中国文学实在没什么干系。 根据葛先生已表现出的的常识水平,我妄自推断,在葛先生眼里同性恋也属性变 态的一种。这样一来,当今世上大师花名册中可以轻易勾掉一半名字了。然而且 慢,葛副教授若有一天成了葛正教授,定是转向研究外国文学的成果。中国作家 的人品如此不堪,葛先生怎么研究得下去。外国作家就不同了,譬如葛先生极力 推崇的萨特。我奇怪象葛先生这样关心作家腰部以下部位之品德之人,怎么没有 买一本描述萨特私生活的书看一看,关心一下萨特的作风问题。或者葛先生一言 概之,西方嘛,总之生活腐化。 然后葛先生发话:“让我们再看看现当代文学史上的其他名人吧。”当然了,写 得好但没名气的不在葛先生的悼念名单上。 丁玲,“丈夫为国民党杀害尸骨未寒她就在南京和叛徒冯达同居。”国民党、叛 徒等词在此都起修饰意,惹恼了葛先生的是,丈夫尸骨未寒,这个女人就和别人 睡觉,简直应该投到河里淹死。 沈从文与萧乾的恩怨,葛先生一派天真地自问:“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性命上的 理由,逼迫他们这样互相揭发。”或许等您想出了以后再指点现当代文学?文学 教授总不能没有历史知识,何况是刚刚发生过的历史,鲜血未干。 老舍,“他的死仿佛证明了他的清白,可是我们要知道,他的死不是对现实的抵 抗,相反是对现实妥协屈从之后依然得不到现实的认可的产物。”钱钟书,“他 实行的是乌龟哲学、鸵鸟策略,他假装专心于学术,对周遭发生的惨无人道的事 情视而不见...如果这样的人也能算是文化昆仑,那么我们这个国家还有什么 希望?”巴金,“他写了一份忏悔书,我们就原谅了他,重新拜倒在他的脚下。” 谈到文革,这位新时代红...兵先生过于义愤填膺,不觉使用出完完全全的文 革腔调。于是我们这些受蒙蔽的群众,要知道老舍并不清白,钱钟书假装专心于 学术,若抬举了他国家就没什么希望,而且“我们”决不能原谅巴金。葛先生真 是事后诸葛,站着说话不腰疼,眼里容不得沙子,手里拿着给作家的贞节牌坊, 对自己一块也发不出去悲愤交加。当代作家可得小心做人,要知道人生可是一步 都错不得啊,即使决绝地离去或是老人真诚地忏悔都不能平息葛先生的怒火。不 知钱钟书又该怎样对惨无人道的事情视而有见呢?是与一位红卫兵讲理被活活打 死呢,还是给运筹帷幄气度非凡的毛主席写封信,然后眼看他老人家伸出一只手, 微笑着将信捏成碎片在风中起舞? 想来葛先生痛恨鲁迅没有成为徐锡麟,钱钟书当不了张志新,总而言之,葛先生 不喜欢文人终究成了文人。继而葛先生提醒大家“想一想萨特”,“...积极 参加和声援一九六八年法国爆发的五月风暴,对学生示威的行为表示赞赏... 同样是一个作家,和人家相比,我们这些作家有什么?人家那是二十世纪的良心, 我们呢?我们的作家在干什么?”葛先生恐怕忘了一九六八年咱们的学生在干什 么。恐怕忘了二十年代,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是为何而写的。然而葛先生不 能原谅鲁迅没有以身殉国。好象萨特也没想过刺杀希特勒,并且在仗打得最厉害 时,创作了一生中最好的文学作品。另提一句,萨特不仅对法国学生的五月风暴 十分赞赏,对咱中国同时代的红色风暴也曾是青眼有加的。对此,葛先生定说, 人家不了解情况嘛,“当局者清”才是正理。 悼词的第二部分叫“作品”。葛副教授要对我们“先说语感”。 巴金的《家》中一段文字让葛的学生们大笑不止,“世界上还有这样不堪入耳的 文字?”副教授的学生们想来年轻,看过的文字恐怕不算太多,很可能没看过红 宝书,也没来得及看他们师长的“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写一份悼词”。鲁迅“作 为一个绍兴作家,他的文白杂糅、半阴不阳的文字实在别扭。”对此,推荐副教 授读杨朔的散文,大白话十分流畅。庐隐的《海滨故人》和冰心的《超人》是 “不忍卒读的”,并且葛副教授特意在这两个名字后加上括号“(来自福建)”。 因为“北方作家在这方面好些,他们对现代白话汉语的把握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现代白话汉语本身就是以北方方言为语汇来源的。这方面老舍还说得过去,基本 上没什么问题,这个人是真正说中文的中国作家。其他的作家都有点儿洋鬼子腔, 或者是土老冒儿——他们没办法脱离他们的方言,或者脱离他们的外文阅读惯性, 用真正的汉语语言表达思想有疙瘩。” 葛副教授很喜欢用“真正”这个词,作为文学评论家,哪天葛先生赞扬一位作家 时(当然,这种机会很少),评语当是如此:某某是一位真正的作家,写的是真 正的汉语,更可贵的是,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或女人(而不是性变态者),他真 正地爱国(表现在一出了奸人他就去行刺)。这个人还很可能是北方人,因为 “他们对现代汉语的把握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想必这么多年,葛先生在南京 和上海难以读到“真正的汉语语言”,葛先生不想调到北京来吗?这儿满大街都 在说现代白话汉语。又请问什么是真正的汉语,有“真正”的汉语、英语、法语 吗?方言色彩正是汉语的丰富性所在,而没有变化,不引进外来资源的语言是一 潭死水。要找纯正,或许葛先生应该攻读拉丁文。 既然有方言色彩写作的作家是“土老冒”(注:土老冒是北京的方言所以对葛先 生是真正的汉语),其他作者都有点儿洋鬼子腔(葛先生好象生活在清代),所 以,葛先生有了一段精辟的结论:“鲁迅的涩、周作人的枯、巴金的嫩、郭沫若 的粗、赵树理的俗、张爱玲的直...总之,我无法找到真正文质彬彬的语感。” 原来说到语感,葛副教授找的是“真正”和“文质彬彬”。说鲁迅“涩”我早已 料到,我却再也料不到周作人的语感原来是“枯”的,张爱玲这一等一的玻璃心 肝人的语感竟然是“直”的。本来我心灰意冷,想来中国文坛再也无人可入葛副 教授的眼了,岂不会心急成疾。没想到葛副教授挑来挑去,终于找出一个人, “他的颠覆性写作完全来源于他对语言的良好感觉”。我道是谁,各位看官,那 就是王朔。我对王朔的写作并无恶意,只是挑他来承担“真正文质彬彬的语感” 是否有些不伦不类。为了入葛先生的眼,我劝全国的作家迁居到北京,多练几年 北方方言,让自己的语感文质彬彬起来。 然后“再说文体。”鲁迅的《野草》“和尼采一比较,我们就发现了太多的相似 性”,而“只要我们看清了胡适和庞德、曹禺和奥尼尔、冰心和泰戈尔、巴金和 左拉...之间的特殊关系,上述中国作家在文体上的成就我们只能降一级来 看。”首先,请葛副教授少用一点“我们”,多用一点“我”,用“我们”有点 中央电视台的语感。其次,照这么说,众位作家真是不必再写了,写来写去都和 国外作家有“特殊关系”。一名中国作家的写作成长,就算与外国作家没有关系, 与中国古代现代当代文人之间也必定有关系,除非他是没看过书就写字的天才作 家。为什么受外国作家影响就惹怒了葛先生呢?西方作家之间就没有互相影响吗? 要我说,中国作家跨越从洋地接受影响,正大大丰富了中文文学。看来从今后翻 译家真得费一番苦心,外国人的作品须得直译才行,千万别翻出文字风格,免得 让中国作家模仿了去。 于是,葛副教授“纵观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我们没有看到哪一个作家,是创造了 既不同于中国文学史上既有表现图式,又不同于外国文学史上任何文学表现图式 的独特的文学表现新图式的。”此话虽然拗口,却象是三岁儿童说的。这与“我 们能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作家吗”一样可笑。独创性是在继承之中进行的。若葛 先生以为独创即一切都是新的,那只能发动一场文学大革命。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