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咱也跨它一回“世纪”好不好 葛剑雄   随着2000年的接近,“世纪”一词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了,如21世纪、跨世纪(跨世纪人 才、跨世纪工程、跨世纪××)、新世纪、中国世纪、东亚世纪、太平洋世纪,还有世纪末, 不但几乎天天见诸传媒,而且似乎已成为最时髦的词汇之一。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会, 没有听到过“世纪”的人大概极少吧!   可是,知道“世纪”本义的人可能也不多,因为现在将它当作每一百年的代名词只是引 进公历以后的概念。普遍使用它是中华民国元年(1912年)以后的事,用这个概念迎接新世 纪,在中国还是第一次。   当然,中国早已有了“世纪”这个词,但那是指帝王们的世系,如西晋的皇甫谧编过一 本《帝王世纪》,叙述的就是公元3世纪前历代帝王的世系。所以尽管古人也将百年作为一个 重要的整数,如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却从来没有与“世纪”挂上钩。在辛亥革 命以前,中国只有干支纪年、帝王在位的年代或年号纪年,没有百年一度的世纪,也就没有 现代的世纪概念了。古来多少“跨世纪人物”、“跨世纪事件”和与“世纪”有关的一切, 当时的人们是没有丝毫感觉的。既不会有“世纪末”的恐惧,也不可能有“跨世纪”的荣 耀。   其实,就是在西方世界,在普遍采用公元纪年的公元6世纪之前,人们也没有“世纪”的 概念。古埃及的法老、巴比伦的君主、希腊的先哲、罗马帝国的伟人,多少风流人物,又有 谁在生前享受过与“世纪”相关的殊荣?   生在今日世界的人实在是幸运极了!中国12亿人口中、世界50多亿人口中的绝大多数都将 “跨世纪”,这几年出生的说不定还能跨三个世纪;其中稍有一技之长或堪称“人才”的人 都将成为“跨世纪人才”。就是世间万物也将沾光,一项计划、一个项目都可以“跨世 纪”;已经或即将开工又将在2000年后才完的工程,自然成为“跨世纪工程”,我甚至怀疑 会不会有人故意慢些施工,以便拖到下一世纪;包括各种商品在内的事物也可以冠以“世 纪”的美称;说不定地球上还会有一次“跨世纪”的战争呢!  但仔细一想,福兮祸所伏:接近新世纪的年代也正是旧世纪末,我辈岂不都是“世纪末” 人物?所思所言不都是反映了“世纪末”心态?而且,安知下一世纪的人不对“旧世纪”的人 和事来一番批判扫荡呢?   再说,几人欢乐几人愁,有沾光的必有倒霉的:到2000年零时后出生的人,要不活过一 百岁就跨不了世纪,再有本领也当不了“跨世纪人才”。到那时开工的工程,再宏伟、再浩 大,能成为“跨世纪工程”的大概绝无仅有,岂不哀哉!   这样看来,有了“世纪”未必就是好事。 中国史上的“世纪之交”   说到世纪之交,人们总少不了一种神秘感,无论是留恋本世纪的,还是看好下一世纪 的,抑或对未来怀着莫名其妙恐惧感的,都以为这段时间是一个什么“转折点”,至少有点 不同寻常。   对未来的预言我们已见得很多,甚至很神,自问没有这个本领,但平时接触较多的还是 过去的记录,特别是中国的。所以干脆翻开史书,来查一下过去的“世纪之交”究竟发生过 什么大事,与不是“之交”的年份到底有什么异样。   这个“世纪之交”就定在上一世纪的最后10年和下一世纪开始的10年。可是结果却令人 失望。从有比较确切的纪年开始的公元前841年(西周共和元年)算起,以往的27个世纪之交 中,称得上发生巨变的似乎只有6次,即:公元前3世纪与前2世纪之交是秦汉之际,秦始皇去 世,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楚汉相争,西汉建立并巩固。公元前1世纪与公元1世纪之交正值 西汉末期和王莽代汉之初。公元2世纪与3世纪之交,东汉实际崩溃,三国鼎立的局面形成。 3、4世纪之交是西晋后期,经历了“八王之乱”,“五胡十六国”已经开始。9、10世纪之交 是唐朝覆灭,进入五代十国。上一个世纪之交发生了甲午战争、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八 国联军入侵等一系列大事,实际已是清朝覆灭的前夜。   另外有几个世纪之交虽然也不平静,但或者算不上太大的变局,如7、8世纪之交武则天 改唐为周和唐中宗复辟;14、15世纪之交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用武力夺取了帝位。又如 12、13世纪之交,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诸部,开始进攻西夏和金;16、17世纪之交,女真首领 努尔哈赤正在东征西讨,却还没有统一东北诸部;或者还只是巨变的序幕。   要是当年有人把公历年公元1年推迟50年,那末“世纪之交”就会出现唐朝的安史之乱、 北宋建立、蒙古——元即将统一、明清之际、西方列强叩开清朝大门、太平天国运动、中华 人民共和国建立这样的大事,但前面列出来的事也就沾不上边了。   而且,无论怎样算,总有一些世纪之交是相当平静的,我们在史书上找不到什么值得大 惊小怪的记载。   再来看看那6次“世纪之交”之间的关系吧:它们的间隔从100年到1000年不等,显然没 有什么规律。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倒是越来越不明显了。因为第4次与第5次之间相隔600 年,而第5次与第6次之间已达到1000年。所以除非有人再活1000年以上,否则,大概只能先 冷冻起来才有可能目睹下一次“世纪之交”的盛况了。 世界史上的“世纪之交”   翻了中国的史书,说的是中国史上的世纪之交。这一段写完后就自觉不妙,这公历本是 洋人的玩意儿,要是上帝真的只眷顾西方世纪,替他们安排了一个个世纪之交,而我关起门 来翻中国书,岂不是一个封闭意识?现在凡事要讲与国际接轨,还得查一查世界史上的“世纪 之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接轨,使用的阶段和标准与中国史一样,也是从公元前841年开始,以上一世纪的最 后十年与下一世纪的开始10年为限。当然,既然称为世界史,选择的标准就得看是否有世界 性的影响,至少也应该是超出一国一地影响的大事。   公元前8、7世纪之交,亚述成为西亚的空前大帝国。公元前7、6世纪之交,亚述灭亡, 梭仑任雅典执政,实行改革。公元前6、5世纪之交,希腊、波斯之战。公元前5、4世纪之 交,雅典、斯巴达之战,波斯帝国濒于崩溃,科林斯战争开始。公元前4、3世纪之交,亚历 山大帝国瓦解。公元前3、2世纪之交,第二次布匿战争,第二次马其顿战争。公元1、2世纪 之交,罗马帝国征服西亚。2、3世纪之交,罗马帝国进入最混乱时期。3、4世纪之交,基督 教在罗马帝国盛行,波斯败于罗马,阿拉伯人攻入美索不达米亚流域。4、5世纪之交,罗马 以基督教为国教,迫害异教,罗马分为东、西。6、7世纪之交,波斯拜占庭之战,最终导致 波斯帝国灭亡。7、8世纪之交,阿拉伯、拜占庭之战,阿拉伯征服地中海南岸和中亚。9、10 世纪之交,北非各地脱离埃及独立。11、12世纪之交,十字军第一次东征。12、13世纪之 交,十字军第四次东征,拉丁帝国建立。13、14世纪之交,十字军东征告终,奥斯曼国家建 立。14、15世纪之交,帖木耳出征印度,击败土耳其。15、16世纪之交,哥伦布到达美洲, 意大利战争,达·伽马开通至印度航路。16、17世纪之交,英国、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 17、18世纪之交,英法争夺北非殖民地,第一、二次俄国土耳其之战,北方战争,普鲁士王 国成立。18、19世纪之交,法国大革命,拿破仑政变,五次“反法同盟”与法国之战。19、 20世纪之交,世界经济危机,日俄战争,协约国形成,奥匈帝国并吞波斯米亚黑塞哥维亚, 美菲战争,日本合并朝鲜。   林林总总,列出21次,似乎是中国史的3倍半。但真正要以有世纪性影响的标准来衡量, 就绝对没有那么多了,恐怕与中国史上的不相上下。相反,倒可以列出很多影响更大的事件 偏偏没有发生在世纪之交。就说上一次世纪之交吧,第一次、二次世界大战、俄国十月革命 等都出现在这以后。   这样看来,世界上的世纪之交与中国史上的世纪之交并没有根本性的差别,历史与世纪 没有什么关系,当然更不会有以100年为周期的规律了。 2000年后还是新世纪   如果我们迎接的新世纪是每百年一遇的周期,那么即使正好是千年一遇甚至万年一遇, 也不会有多大意义,因为它毕竟只有一年,而真正的“世纪之交”只有一天,过了2000年的1 月1日,我们还能等什么呢?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还没有过足瘾的各国“世纪癖”会联合起来,论证真正的世纪之交 应该在2000年的12月31日与2001年1月1日之间,然后由联合国或什么国际组织通过决议,全 世界再迎接一次新世纪。即便如此,2001年1月1日以后还能等什么?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不必担心,因为我们期待的“新世纪”实际上是新时代的代名词, 而这个新时期正在来到。   中国人经过了无数的磨难曲折,终于踏上了现代化的大道。   世界上两个阵营对垒、两霸争雄已成为过去,烽火渐息,面临和平和发展的前景。   科学技术突飞猛进,酝酿着一次新的飞跃,必定引起社会的巨大进步。   世界将越来越成为一个整体,人类将越来越学会荣辱与共,共同的文明将有可能在交流 融合中诞生。   这个新时代正好在2000年前后来到,从这一意义上说,这只是历史的巧合。正因为如 此,2000年后还是新世纪。   不过,且慢给新世纪戴上什么“太平洋世纪”、“东亚世纪”、“中国世纪”或“×× 世纪”的帽子,因为新世纪本身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帽子也改变不了身子。100年或1000年 后能与2000年共存的历史究竟会记载谁?这就看我们自己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