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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琴煮鹤：谈周方舟《王安忆<长恨歌>的病句及其他》

作者：此言

周方舟认为《长恨歌》里病句多多，列举了二十余处，其理由却令我莫名惊诧。本
人读过这部小说，虽然觉得其内容不过如此，但是对其语言的运用还是钦佩有加
的。王安忆在文字方面的功力不是臻于完美，无懈可击了，可是周先生所举“病
句，”多数在我看来却是何病之有。下面一一驳之。


周方舟文：
《长恨歌》的开头写道：“站在一个至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
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街道和楼房凸现在它之上，是一些点和线。”(香港
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6年版，P17。下同) 且不提开头的错别字，“街道和楼房
凸现在它之上”，显然文中的“它”是指的弄堂或者弄堂形成的背景，街道是绝
对不能凸现在弄堂或弄堂的背景之上的。

此言评：
弄堂四通八达，如无数灰色的线条密织在画布上，几条大街是明亮的宽阔的线，
明暗对比，自然会从灰色的背景上凸现出来。


周方舟文：
“那暗看上去几乎是波涛汹涌，几乎要将那几点线的光推着走似的。”(P17)
波涛汹涌是一种强烈的视觉效果，黑暗能产生这种效果吗？

此言评：
周大概没有站在至高点上看过上海的弄堂。黑暗的波涛汹涌般的效果，自己去
看看就知道了。现在大约不行了，不妨去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城市去体验一下。


周方舟文：
“西区的公寓弄堂是严加防范的，房间都是成套，一扇门关死，一夫当关万夫莫
开的架式，墙是隔音的墙，鸣犬声不相闻的。”(P18)“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形
容的是地势的险要，关着的门可以产生这种视觉效果吗？

此言评：
上海小市民的封闭和防范意识，被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真是写活了，要敲开
这么一种心灵，真比攻下一个地势险要的关口还要难呢。


周方舟文：
“街上的光是名正言顺的，可惜刚要流进弄口，却被那暗吃掉了。”(P21)难道还
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光线吗？

此言评：
“名不正，言不顺”这里是有隐喻的。而且，上海弄堂的小市民生活，流言，真
能将一切“名正言顺”的东西吞噬。


周方舟文：
“大街上的景色为他们熟视无睹，他们锐利的眼光很能捕捉特别的非同寻常的事
情”(P31)“非同寻常”就是特别的，不同与一般的意思，前面再加上“特别的”
是多余的。

此言评：
多余吗？“我觉得周方舟比较特别，”和“我觉得周方舟非同寻常”是一个意思
吗？你可以在大街上看到一件特别的事（比如一家店铺开场了）和一件非同寻常
的事（比如出了车祸）。周大约把“特别的非同寻常的”理解成“特别非同寻常
的”了。


周方舟文：
“他们是没有智慧的，是鸟里的流俗。他们看东西是比人类还要差一等的，因他
们没有人类的文明帮忙，天赋又不够。”(P31)文中的“他们”指的是麻雀。麻雀
看东西何止比人类要差一等，两者根本上就没有可比性。拿麻雀和鸽子、鹰相比
还有点可比性。如果麻雀只比人类差一等，是否太侮辱人类的智慧了。

此言评：
给一个文学作品扣一个“侮辱人类的智慧”的帽子，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周方舟文：
“空气里的灰尘，歌舞般地飞着，作了天地的主人。”(P32)歌舞能产生有节奏的
美好的感觉，灰尘能产生这种感觉吗？

此言评：
周方舟对那句“乘着歌声的翅膀”不知会作何评价。


周方舟文：
“王琦瑶的父亲多半是有些惧内，被收伏得很服贴，为王琦瑶竖立女性尊严的榜
样。”(P34)王琦瑶的父亲只能为男人树立“妻管严”的榜样，为王琦瑶树立榜样
的应该是她的母亲。

此言评：
此处同意周方舟的看法。


周方舟文：
“王琦瑶和吴佩珍做朋友，有点将做人的重头推给吴佩珍的意思。”“重头”不
知是什么意思，看来是作者自造的词。

此言评：
周方舟总该知道“重头戏”的意思吧。


周方舟文：
“化妆室的光线是充足的平均分配的光，没有抑扬顿挫，看上去都有些平铺直叙
的。”(P46)“抑扬顿挫”是形容声音的高低起伏和停顿转折，是不能用来形容光
线的。

此言评：
朱自清将月光比作“梵阿铃上奏着的名曲，”是不是也该从中学课本上删掉呢？


周方舟文：
“这爱不仅是她自己的，还加上小说里看来的，王琦瑶真有些招摇不住了。”
(P64)作者似乎要表达“招架”的意思，怎么能用“招摇”来等同，显然这两个
词的意思是完全不同的。

此言评：
“招摇不住”应该是笔误，王安忆虽然用词比较大胆，但似乎并不自造词汇。


周方舟文：
“接着又有文章调侃，把‘上海夫人’这谑称解释出人皆可夫的意思。”(P75)
什么是“人皆可夫”？实在看不懂这话想表达什么意思，是“人人皆可做她的丈
夫”吗？还是“人人皆可为‘上海夫人’”呢？

此言评：
实在不懂周的疑问，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周方舟文：
“这一天，程先生带着羞怯和紧张，问王琦瑶提出，再到他的照相间去照一次相。
(P93)规范的汉语只有“向XX提出”，而没有“问XX提出”。

此言评：
显然是错别字，读新版的《长恨歌》似乎没有碰上这样低级错误。


周方舟文：
“这些日子里，王琦瑶成天的不出门，程先生也拒绝见的。倒不是有心回避，只
是想一个人清静。”(P104)“程先生也拒绝见的”不知想表达什么意思。从上下
文来看，似乎是想表达“也拒绝见程先生”。

此言评：
看来周没有在上海的生活经历。看过那个糖果广告吗？一个老头说自己吃糖“可
以用抿的。”《长恨歌》里的“的”字很多，是因为把上海方言掺进去了。


周方舟文：
“有一回她推开窗户，想看看天，却看见楼上的阳台栏杆停满了麻雀，心里别的
一跳，知那主人已经离去。”(P133)“心里别的一跳”不知是否作者自造的词。

此言评：
“别的一跳，”当然是前人用过的。


周方舟文：
“邬桥的桥都是外婆桥。这便是这里外乡人不断头的原因。”(P144)作者要表达的
意思似乎是“这便是外乡人不断来的原因”。用“外乡人不断头”
来表达，实在是怪异得不能再怪异了。

此言评：
又是方言。


周方舟文：
“水道成网的江南，邬桥这样的地方便是星罗棋布，云层上才数得清。”(P144)
“星罗棋布”的意思是像星星似的罗列，像棋子一样排列。邬桥只是一个地方，
一个点，它不能产生星罗棋布的效果，只有许许多多的邬桥这样的小镇散布在江
南的水网上才能产生星罗棋布的效果。

此言评：
王要表达的意思是“像邬桥这样的地方在江南星罗棋布，”写得很口语化，但并
不难理解啊。


周方舟文：
“两岸的油菜花黄着，秧苗绿着，粉蝶儿白着”(P145)，“弄堂里少见的没人，
宁静着，光线在地上流淌。”(P171)汉语中，“着”表示动作的持续性，前面一
定是动词或表示程度的形容词，绝不能用在名词的后面。

此言评：
该给王安忆鼓鼓掌，这几个“着”真是妙不可言。把颜色用作动词，宋王安石
《泊瓜州渡》有“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妙句。


周方舟文：
“灯光越来越稠密，就像扑灯的蛾子，扑向窗口。”(P160)用蛾子来比喻光线，
光线是怎么看也不会像蛾子的。

此言评：
光线当然不像蛾子，可是那稠密和扑投的姿态像，有什么不可以呢？如果说周方
舟写这篇文章是“自投罗网，”是不是也蛮贴切呢？


周方舟文：
“老实本分，又清爽可口的菜，没有一点要盖过严家师母的意思”(P180)菜也有
老实本分的吗？难道还有不老实本分的菜吗

此言评：
王安忆此处一语多关，妙不可言。周方舟看不惯，就让他看不惯去吧。


以上是周方舟所列的《长恨歌》的病句，在我看来，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但他
对这部小说内容方面的看法，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比如他反对文学评论家王德
威所谓王安忆《长恨歌》是对白居易《长恨歌》的嘲弄的说法，周说：

    “王安忆的《长恨歌》渲染的是上海的弄堂、小女人、流言、闺阁、
     牌友、爱巢、旗袍、料子等等老上海的氛围，内容上贯穿着二奶、
     傍大款、畸型的男女之情等社会病态，它至多不过是对白居易《长
     恨歌》内容上的颠覆。而“嘲弄”是站在一定的艺术高度上对对方
     作品的内容和艺术手法加以嘲笑和贬低，是一个具有浓厚贬意色彩
     的词。也许王安忆写此小说都是带有对此种病态人生和社会的反思，
     她又何以会“嘲弄”白居易呢？她又何以能“嘲弄”白居易呢......。”

王德威用“嘲弄”这个词的确不恰当，怎么也看不出王安忆有嘲弄白居易《长恨
歌》的意思。本人读过王的新作《桃之夭夭》，更不能苟同王德威的说法。王安
忆甚至用古诗词的名句作小说章节的名字，看得出来，王对于古典诗词里的意境
是颇为欣赏，甚至崇拜的。“嘲弄”也不是王安忆的风格。不过，文学教授的话
是不必去较真的，还不如让它们像流言一样自生自灭的好。

那么王安忆的小说是不是“对此种病态人生和社会的反思”呢？怕也未必。王
安忆声称自己的写作是“看看生活。”似乎有中立，不作价值判断，做个镜头的
意思。但是老百姓们爱读，恐怕是因为这个镜头老是停在小市民们最津津乐道的
那些隐秘和神秘的社会部位。

另外，用方言写作一直是个备受争议的问题，《长恨歌》语言的上海化，肯定给
外地人的阅读带来不小的障碍，但是一个作家有权利用自己的方言写作。

任何小说都不能说是完美的，但是按照周方舟先生的标准去评判小说，去选择小
说，我们只好去读《新华字典》。

(XYS2005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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