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常理主义 杨曾宪 2001年12月11日中华读书报   “主义”不是国粹。但当“国粹”也“主义”之后,主义在中国便不是一个 多谈少谈的问题,而是一个对主义的优选问题。特别近20年,各种舶来或遗传的 主义几乎已将整个学界无缝覆盖、有隙瓜分,像笔者这样的独立学人便只能在各 大主义派别的缝隙中生存了。   当然也想标举某个主义。只是作为边缘学人,笔者出国从未超半月,不够拜 认西方大师的资格,无法皈依某个“后”主义;读“四书”从不能断句,更不具 高擎儒学大旗的名分,难以倡导“送去主义”;思来想去,便决定自称“常理主 义”,以独立于主义之林。其实,所谓“常理主义”,无非做学问要恪守理性逻 辑、无违实践常识、遵循公认价值等等,皆属“前现代”的货色,卑之无甚高论。 我硬将其标树为“主义”,明眼人一看便知,有阿Q遗风存焉——坦白于此,盼 各派主义的掌门弟子勿哂笑是幸。   但恰恰这不成主义的“主义”,近年来却真的成为自己安身立命的学术空间。 常理中虽派生不出高深学问,但它却可检验高深学问的真伪。当某些后学新锐从 西方搬来一个个“后”主义并捎带唬人时,当某些国学大师张罗着要“送去”国 粹并借机振兴儒学时,我便要时时回到常理,看看他们是否穿着皇帝的新衣或太 监的马褂,以防站错队、鼓错掌让稚子们嗤笑。   譬如某新锐学者,用赛义德的东方主义解读鲁迅,竟得出鲁迅受骗于国民性 神话理论的结论。某著名作家曾因广播这一新论而语惊文坛。该学者称,所谓国 民性理论并非真实反映中国现实,而是传教士殖民话语的一种臆造。是他们用 “不透明”的语言,将西方人眼中的国民劣根性强加给中国人,从而“改变了中 国人对自己的看法”。后学学者这里所操作的就是所谓语言分析理论,这种理论 解构或颠覆传统的威力几乎是所向无敌的,它可以不战而屈敌之兵,因为一经它 的精致分析你手中的理论话语便即刻失效了,只有五体投地缴械了。否则,就很 难解释著名作家会如此迅速转变立场并著文拯救我等愚昧大众了。此时,便需要 常理了,于是,我回到了语言学的常识。   诚然,语言具有虚拟现实的功能,任何权力都可以在这个能指符号世界烙上 自己的印记,形成所谓话语霸权并扭曲现实。但虚拟的语言,毕竟还有真实的成 分,有其所指的“本质主义”一面。否则,人类将无法用语言沟通交流并认识世 界,语言也就失去了意义。因此,国民性理论是否是神话虚构,关键不在它的 “出身”、它采用谁的概念,而看它是否揭示了真实存在。这就像阿Q头上那块 癞皮,小D称它为“疤”也罢,或阿Q不让小D称它“疤”甚至禁说“亮”也罢, 它都是存在的,这就是常识。同样道理,怎么能因为是传教士揭露了我们的疮疤 就要用什么殖民话语霸权来否定它的真实性呢?对此,我极为赞同鲁迅的态度: 假如有人恭维我们,硬说这些疮疤灿若桃花,那才十恶不赦呢!因为我们将因此 而永远丑陋下去。所以,上当的恰恰是照搬东方主义的新锐学者和作新锐秀的作 家,是他们让中国学界差点被这时髦理论“殖民”了一把。   面对这种西方“主义”独霸学界的局面,国学大师坐不住了,便又重提“送 去主义”。送去什么呢?据说是“用东方‘天人合一’的思想和行动,济西方 ‘征服自然’之穷”,用东方文化拯救西方世界。这倒给西方大师当头棒喝:别 看你现在神气,最终还得靠我们来拯救你呢!问题是,咱们的“天人合一”果真 有这般效能吗?我有怀疑。所谓“天人之际,合而为一”,这“天人合一”从来 都是一个儒学命题。“天”者,天命、天理、至上之道也,并不是客观的宇宙与 自然。无论怎样解读,“天人合一”思想与“人与自然和谐生存”的现代生态环 保观念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究竟是不是这样呢?还是让事实说话吧!   三年前,当我乘大巴穿过瑞士时,便曾感受到天人和谐美的震撼!瑞士的美, 的确不是“风景如画”,而是“画如风景”。这童话般的风景就来自瑞士人对自 然、对生态的尊重。今年,当我乘火车经过阿Q故乡时,却看见水乡田野中到处 都是新插建的小高楼。透过这一幅幅刺目的画面,我仿佛听到大地在痛苦地呻吟。 面对如此对比鲜明的景象,我便又想起了阿Q,想起鲁迅对“送去主义”的刺讽, 不禁喟然长叹。   当今世界,国势强,“主义”兴,国势弱,“主义”衰,中西之间学术交流 不对等的趋势是难以短期扭转的。我们还得“拿来主义”并反对阿Q主义。但必 须“有辨别,不自私”(鲁迅),不能被外来的主义所随便“主义”,更不能假 外来主义以自重以欺人。一切主义都必须立足中国现实、有助于民族进步、有助 于中国新主义的创造。我想,这也是常理主义题中之义吧。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