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按:这是写于数年前的一篇旧文,所以文中提到的多为几年前时人的一些文章, 当时曾投于一家素以自由而著称的文学评论刊物,编辑很客气地回了一封信,道 是经编辑部研究,还是不予采用。今天上到新语丝这里,无意间读到肖夏林先生 的大文,读到其中对李国文所谓学术杂文的评论,心有戚戚,于是想到了这篇旧 文,想到数年前随笔中诸多弊端今日不但未见消减,且有愈演愈烈之趋势,故而 不揣浅陋,呈拙文于此,以就教于高明。 2001.11.11) 扯淡与胡说:随得太过的名家随笔 孙勇进 【随笔】sui bi一种散文体裁,篇幅短小,表现形式灵活自由,可以抒情、 叙事或评论。 ──《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 近几年来,教书、伏案之余,有时也会翻翻报刊上的随笔,但是恕我直言, 时常翻得我困惑不已:到底什么叫随笔?随笔的“随”真的是指随随便便、想怎 么来甚至可以忘乎所以地胡说吗?好象不是,查了一下《现代汉语词典》,找到 了上面的定义,也就明白了个大概,“随”也许就是指“表现灵活自由”和“可 以抒情、叙事或议论”吧?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有些随笔,尤其是所谓的名家 随笔,往往在这一点上没数,而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随”得实在有些过了分。 且看: 第一种是行文的随,如: “读书明理,最高的要求是能够如释重负。重负是什么?五花八门,千 头万绪,但可以一言以蔽之,曰来于传统和时风的一些信念而已。传统、时风, 内容都很复杂,其中有些,或大部分,不应该释,也就不当称为负。何者应该释, 何者不应该释,来于分辨;分辨来于评价;能评价,甚至退一步,‘知’还可以 或应该评价,就是释,至少是趋向释……” “写下这样一个题目是出于不得已;所谓不得已,主要是求雅,如果用 大白话,就要说‘坐牛车和骑驴’。不得已之外,还有缠夹,因为想说的情意很 杂,甚至很怪,无以名之,碰巧其中牵涉到驴,于是找不到和尚就拉个秃子充数。 且由杂和怪说起,是不很久以前,不只一次,一个比我年轻的好心的友人,有悲 天悯人之怀,看我的生活太单调,劝我分出一些时间,说旅游,也许要求太高, 就算是换换环境也好,总之,应该出去一下。出去,可以近,比如人间天上的苏 杭;也可以远,比如港九,那就可以开开眼,看高楼,吃大菜,见识见识现代化 的繁华……“ 前一段选自一篇谈如何对待文化传统的随笔,叫《难矣哉如释重负》,但以 上一段150余字,读者诸君又能从中读到什么?后一段选自《犊车驴背》,开篇 250余字过去了,读者诸君又读到了什么?也不必讳言,说的是张中行先生,这 样的段落,在张先生近年来写的随笔中多的是,张中行先生的随笔,往往交代写 作缘起就用了几百字,还进入不了正文,难道名人的随笔便当随到这种地步?记 得当初张先生的《负暄琐话》,那是何等行云流水之章,情深绵邈之文,我也许 永远不会忘记初读《琐话》时那种深深的感动,可是后来的随笔却每每令人失望, 时常可以见到如上引段落那样随意的行文。看到这样的行文,有时不禁会想到 《好兵帅克》中的克劳斯上校,其时常以这样的方式来发表见解:“一条夹在两 道沟之间的路,叫做公路。对了,诸位,那么你们知道什么叫沟吗?沟就是一批 工人所挖的一种凹而长的坑,是一种深渠,对,那就叫沟。沟是用铁锹挖成的, 你们知道铁锹是什么吗?………”可是这种克劳斯上校的文风,偏偏有人要对其 大加喝彩: “结合张中行先生与鲁迅先生两位文章高手的意见,大致就可以得出怎 样写得长些的办法了。那就是要写可有可无的话,要会唠唠叨叨地叙述。文学作 品,说穿了,就是闲话的艺术。你要能将那些看似无用的闲话,说得有滋有味, 这才算是学会了写作。” 出自韩石山先生《得心应手--作家的训练》一书,也不知是说一个人要想成 为作家便当如是训练,还是说一个人成了作家以后可以进一步如此训练,反正无 论怎样,以区区在下的这种欣赏水平,是难以领会“文学作品,说穿了,就是闲 话的艺术”“就是要写可有可无的话,要会唠唠叨叨地叙述”这类文学真谛的, 看样子是离作家差了十万八千里了。余本也愚,不能领会韩先生的指点“学会了 写作”也就罢了,只是不明白,韩石山先生这里兜售作家训练秘诀时何苦要拉鲁 迅先生来陪绑,莫非在韩石山先生的眼中,鲁迅匕首、投枪似的杂文就是“写可 有可无的话”“唠唠叨叨地叙述”“将那些看似无用的闲话,说得有滋有味”的 炮制长文章的光辉典范? 第二种是评价人或事的随,且看: “与南明那一批毫无骨气的无行文人相比(诸如侯方域、钱谦益、龚定 山、吴梅村、朱国弼这些卖身投靠的苟活者),卖身求荣恐怕是架骜不驯,为真 理而置性命于不顾的金圣叹们所不齿的。” “没有悲歌,这却是一曲耿介狷狂、刚直不阿士大夫的千古浩歌;没有 呐喊,这却是一首呵护真理、守卫灵魂真夫子的万世挽诗。我们从中看到了文天 祥、史可法那不屈的面影。” 出自丁帆的《江南士子悲歌录》,见《随笔》97年第2期,是写金圣叹的。 文采飞扬,但对金的评价却全都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胡扯。丁帆先生既然在这里 大谈金圣叹,那么想必知道这样一桩历史事实:顺治十七年,金圣叹的文友邵点 从北京带回一条消息,说顺治帝读了他评点的才子书,十分叹赏,誉其为古文高 手,金闻听,立即“感而泪下”,“叩首敬赋”《春感八首》,写下“忽承帝里 来知己,传道臣名达圣人”、“何人窗下无佳句,几个曾经御笔评”等句,并且 做官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就已飘飘然、一厢情愿地设想起自己的官职,挑肥拣瘦, “不愿双牙鼓角喧,并辞百里簿书繁”,大做起文学侍从之梦。顺治驾崩,金又 写下“正怨灵修能浩荡,忽传虞舜撤萧韶”等句,深致悼惜眷恋之情,感戴之诚, 可谓至死不渝。即使丁帆先生在文中大唱赞歌的哭庙案一事,金圣叹的表现也并 非始终光彩照人,金被捕受刑,即大呼“先帝”,希望问官看在先帝知遇(即上 述誉金为古文高手一事)的份上稍加宽松,不过问官并不买帐,又加责掌嘴二十, 此中种种,《哭庙纪略》、《辛丑纪闻》等文记之甚详。现在要请教丁帆先生的 是,我们又当如何才能从金圣叹的上述言行中,“看到文天祥、史可法那不屈的 面影”呢?如果侯方域、吴梅村可以被措辞极为严厉地骂为“卖身投靠的苟活 者”、“毫无骨气的无行文人”(且不说这种斥骂是否公允),金圣叹就没有 “卖身求荣”的嫌疑?金圣叹作为一个小说评点家固然才华横溢,但以上几事却 也足见其传统文人的种种可笑与可悲,而经丁帆一番激扬文字,居然一变而为 “刚直不阿的士大夫”,甚至成了文天祥、史可法式的民族英雄。 同样是这位丁帆先生,在《书屋》1997年第1期发表《文人无行:秦淮风月 鉴人心》一文,在颂扬了柳如是集中表现为民族气节的“伟大壮丽的精神人格” 后,感慨道: “我始终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清以后的文人,包括郁达夫、陈寅恪等 著名的文人骚客只赞叹柳的艺术才华,称其‘清词丽句’,‘艳过六朝,才深班 蔡’,却闪烁其词,只字不提其更为伟大壮丽的精神人格呢?其中之奥妙不言自 喻了。” 其中有什么奥妙不言自喻?!任何读过陈寅恪先生《柳如是别传》的人,都 不会如此轻率地立论且将陈寅恪归到无聊文人之列。《柳如是别传》中多次言及 柳如是的“沉湘复楚之志”、“复楚报韩之心”,即反清复明之志,并辟有专章 (第五章)集中考证柳如是推动反清复明运动的事迹。正如朱新华先生尖锐的批 评所说的那样,丁帆先生要么根本没读过《柳如是别传》而信口开河,要么确实 读过并且很清楚陈寅恪说了些什么,“明明是拾人唾余却反过来厚诬昔贤,其心 更不可论。”(见《书屋》1997年第4期《柳如是的大节与陈寅恪》一文) 还是这位丁帆先生,在《江南士子悲歌录--‘悲歌击筑动哀音’的不仕者归庄》 (见《随笔》1998年第2期)一文中,谈到归庄的《万古愁》套曲时说:“据说 此曲一名《击筑余音》”“归庄的主旨是悼念那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南明小朝廷的, 与陈后主的‘后庭花’有异曲同工之妙。”干吗还要“据说”?只要翻一翻上海 古籍出版社的《归庄集》,即可知,《万古愁》和《击筑余音》文辞虽十分相似, 却是两套曲子,为什么不核对原文?另外,归庄《万古愁》套曲将南明小朝廷骂 了个狗血淋头:“夸定策号翼戴铁券儿光耀,倚狐朋树狗党蜩蛄般喳噪。巴掌大 的两淮供不起群狐吵,更半壁江南下不得诸公钓……”丁帆先生又是如何得出归 庄的主旨是悼念南明小朝廷的结论的?最奇怪的是后一句评价:“与陈后主的 ‘后庭花’有异曲同工之妙”,身为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的丁帆先生该不是连 《玉树后庭花》都没读过就在这瞎说吧?就算是《万古愁》套曲旨在悼念南明小 朝廷,又怎样才能和靡靡之音《玉树后庭花》有异曲同工之妙呢?这是我百思不 得其解的。 第三, 是涉及文史典故等方面时,不加核对,随手乱写,这和上面说的一 点有联系,但又不完全一样,故于此另加剖明,就以近些年特爱抖学问抖批判突 然“文化”了起来的李国文先生的一些随笔为例吧: “追求名士风度,蔚为风气,遂成了二百多年间南北朝文人的终极目标, 社会精英层大率如此,还有什么振作可言! 这些人聚在一起,无非‘清谈雅论,剖玄析微,宾主往复,娱心悦耳。’ 《世说新语》里介绍领导这种清谈新潮流的主要人物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 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于是,‘谈’,便是清议的代名词。 一边摇着麈尾,一边大谈黄老,……魏晋文学中那种伤时感世、赋物寄怀的精 神,根本就不存在的。” 见《文学的魏晋》,《文学自由谈》1998年第1期。这一段话里有几个错误: 其一,“追求名士风度,……遂成了二百多年间南北朝文人的终极目标”, 事实上,北朝士风,和南朝相去甚远,这一点,读一读《北史》或罗宗强先生 《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等书便知,说北朝文人也以追求名士风度为终极目标, 不正确; 其二,第二段“这些人”承上段而来,应是指“南北朝”文人,但是下面提 到的“领导这种清谈新潮流的主要人物王夷甫”却是西晋时人,如何又能在死了 一百多年后起于地下出而领导南北朝文人的新潮流呢?莫非王衍除了谈玄外还精 擅借尸还魂的秘术? 其三,“‘谈’便是清议的代名词”这话也不对,‘谈’是清谈的代名词, 而清谈和清议是两回事,清议是指对时政的议论、批评,顾炎武《日知录·清 议》:“天下风俗最坏之地清议尚存,犹足以维持一二,至于清议亡,而干戈至 矣。”郭沫若《中国史稿》第三编第五章第一节:“东汉后期,……官僚和知识 分子中间,也对当权的统治者不断发出抗议,形成一种社会舆论,叫做‘清 议’。”说“谈玄”的“谈”是清议的代名词,乃想当然尔; 其四,“魏晋文学中那种伤时感世、赋物寄怀的精神”的提法也还大可推敲, “伤时感世、赋物寄怀的精神”可以用来说建安文学、正始之音,却不是有晋一 朝文学的主导,事实上,文学史一般是不把“魏晋文学”作为一个文学概念来使 用的,盖因魏晋两朝文学差别太大的缘故。 《文学的魏晋》一文中还有这样一段: “当屈左徒放逐,太史公瘐毙,贾长沙失意,司马长卿冷落,斯时斯刻, 他们的心理状态,更多是做臣下的诚惶诚恐,……大概是可以断定的。” “太史公瘐毙”?这真是闻所未闻,我翻了下《汉书·司马迁传》,又翻了 几种文学史之类的书,均不见这种记载,不知李国文先生的这种说法是确有所本, 还是一时写得兴起,觉得将太史公随手“毙”了又何妨。 再看《话说王伦》(《文学自由谈》1998年第4期)中的一段: “因此,说王伦是一位先行者,不算过分。而宋江,不过是将他未尽的 事业,再付诸一次罢了。在中国历代农民革命运动中的这种传承现象,也是 屡见不鲜的。如同在宋代的王小波、李顺、钟相、杨幺;稍早的如唐代的王仙芝、 尚让、黄巢;稍晚的如明代的张献忠、李自成。” 从文章的内在逻辑来看,这里的“张献忠、李自成”显然又是“高迎祥、李 自成”之误。而这在农民起义史教育十分普及的中国大陆,本也应是个常识。 再看: “为了决定卢俊义和宋江的一二把手的位置,消灭了祝家庄数百口人, 这算什么混帐逻辑?” 见《金圣叹之死》,《随笔》1998年第4期。上引那一段情节是出自哪一个 版本的《水浒传》?可别是将人家本没有的情节安在人家头上再加以谩骂吧? 再看《大师太忙》(见《随笔》1998年第5期),看看其中有多少文史等方 面的错误: “即司马相如,当他在西京时何其了得,长门一怨而天下知,后妃们都 给他送红包,求其词赋,文采之飞扬,神情之得意,可想而知。一旦回到成都那 条街上,与卓文君合开一家小铺子,整日坐在烫酒的炭炉旁,欣赏太太的美丽, 从此也就了了而已。” 这一段里有两处错误: 其一,“长门一怨而天下知”当是指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对于这篇赋, 不少学者根据《长门赋》序中“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一语,断其为伪作,若 此说成立,李文即为以讹传讹。即使李国文不是研究汉赋的专门家,不了解这种 学术见解,以《长门赋》为司马相如所作(也确实有学者持这种见解),也应知 道,在传说中,《长门赋》是写给汉武帝的陈皇后的,那么现在要请问的是,司 马相如当垆卖酒和到汉武帝身边任职二者的先后如何?何不随手翻一下《史记· 司马相如列传》或《汉书·司马相如传》? 其二,要请教李国文先生的是,“从此也就了了而已”一句中“了了”一词 是什么意思?《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告诉我们,“了了”意为“明白、懂 得”。《汉语大词典》则列了三个义项,分别是:1、聪慧;2、明白、清楚;3、 拍打谷物用的一种农具。不知李先生此句中的“了了”对应的是哪一个义项?还 是哪一个也不对应,只是望文生义,误作“完结”解了? 再看: “历史上那种‘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嫌’的怀才不遇的事例,不也屡 屡发生过嘛?” 句中既然用了引号,便当准确引用原诗句,应作“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 疏”,出自孟浩然的《归终南山》:“北阕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 多病故人疏。……” 又如: “仅以中国的李贺为例,孩提时,就写出《高轩过》一诗,令韩愈吃惊。 李长吉死时才三十出头,还不到退出共青团的年龄。” 短短两句话中有两个错误。第一,韩愈拜访七岁的李贺及李贺做《高轩过》 诗的说法,见王定保的《唐摭言》,又见于《新唐书·李贺传》,但此说不正确, 《高轩过》题下云“韩员外愈皇甫侍御湜见过因而命作”,而事实上,李贺七岁 时,韩愈还没有做都官员外郎,皇甫湜也还没有做侍御,故《高轩过》一诗绝非 李贺孩提时所做,朱自清《李贺年谱》便将此诗系于二十岁下。不过,既然《新 唐书》上有此一说,李先生又并非专门研究唐诗,犯了这一错误也还有情可原 (当然此类错误也并非绝对不可避免),那么下一个错误则纯属信口开河所致: “李长吉死时才三十出头,还不到退出共青团的年龄。”到底三十出几?又有何 根据?《新唐书·李贺传》明明有记载:“为协律郎,卒,年二十七”;杜牧 《李长吉歌诗序》亦云“贺生二十七年死矣”。上海古籍出版社1977年版《李贺 诗歌集注》、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等书均断李贺的生卒年为公元七九○年到 八一六年,李国文先生的“三十出头”又是从哪来的呢?莫非李先生在撰写此文 前进行了独门考证?考虑到“还不到退出共青团的年龄”一语及李国文不太可能 对退团年龄也那么无知,不排除“三十出头”为“二十出头”之笔误的可能性, 但即便如此,难道二十七岁在李国文的眼中也算“二十出头”?只怕还不至于连 “出头”一词的含义这点常识也没有,说到底还是信口开河所致; 与上引两句隔了几行,又有: “后来,李贺考试,因避父讳,取消报考机会,韩愈专门写了文章说明 讳无必要,做他的思想工作。” 看样子,李国文先生是既不懂唐代的避讳制度,又根本没读过就收入在准普 及读物《古文观止》中的韩愈《讳辩》一文。唐律中确有相关的避讳规定:“诸 府号官称犯父祖名,而冒荣居之者,徒一年。”不过当时一般是指同字避讳,如 父名安,便不得任长安县职之类,并没有苛刻到同音字相避。所以韩愈不服,为 李贺抗辩。此文并非意在“说明讳无必要”,即使是韩愈,恐怕也要视避君父之 讳为天经地义,此文只是强调这种针对李贺的避讳要求没有根据罢了。又韩愈 《讳辩》开篇云:“愈与李贺书,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 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也,和而倡之, 同然一辞。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与贺且得罪。’愈曰:‘然。’……”显 然,韩愈撰此文,是针对“与贺争名者”和“和而倡之,同然一辞”的听者,而 不是做什么李贺的思想工作。 再看: “苏东坡……最后充军到海南岛。” 充军海南岛?何者为充军?充军是古代的一种刑法,指把罪犯发配到边远地 方去服役。《宋史·刑法志三》:“刺配之法二百余条,其间情理轻者,亦可复 古徒流移乡之法,俟其再犯,然后决刺充军。”可见,充军是处置犯人用的一种 比较严厉的刑法,而《宋史·苏轼传》的相关记载却是:“又贬琼州(今海南) 别驾,居昌化。”不错,苏轼贬官海南后境遇极为恶劣,但这和充军是两码事, 就象我们不能说白居易充军为江州司马、柳宗元充军为永州司马一样。 “但在正如太史公所言‘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嘻嘻,皆为利来’ 的特别强调物质的社会里,……” 太史公什么时候说过“天下嘻嘻”?《史记·货殖列传》原文是:“天下熙 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壤”通“攘”,李国文先生不至于连 “熙熙攘攘”这个成语都搞错吧? “像欧、苏那种大师风范,一时间竟也成了空谷遗音呢!” “空谷遗音”当为“空谷足音”。《庄子·徐无鬼》:“夫逃虚空者……闻 人足音跫然而喜。”成玄英疏:“忽闻他人行声,犹自欣悦。”后因以喻极难得 的音信或言论,将“空谷足音”写作“空谷遗音”反而不通。 再有: “历史中,只有一位作家,甘于承认自己不灵的,那就是南朝的江淹, 至今也不能不佩服他的老实坦白。所以,有‘江郎才尽’这成语,……” 关于“江郎才尽”,《诗品》卷中“齐光禄江淹”条和《南史·江淹列传》 均有记载:前者写到江淹梦郭璞取回五色笔后,“尔后为诗,不复成语,故世传 江淹才尽。”;后者则云:“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不知李国文 先生是根据什么得出“甘于承认自己不灵”“老实坦白”之类的结论的,而且还 如此言之凿凿地道“历史中只有一位”,好象上下几千年整部中国历史已了如指 掌似的。 清点一下可知,一篇随笔有十来处错误。 文章写到这,便收笔罢。记得王朔先生在《一点正经也没有》中讲过一句: “小说就是名家可以天马行空,新人必须遵守规则的一种文字游戏。”王朔先生 是调侃,但如果将“小说”二字换成“随笔”,大概有些名家是深以为然的。但 是这样随出来的随笔究竟又如何呢?读者诸君会有个公正的评价,所以其余的话, 这里还是不说也罢,就此打住。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