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生存中的人性悲哀 陆群 1997年的脚步象往常一样来到人间,来自南太平洋温暖湿润的水汽驱赶了严寒风沙, 在北半球深情地驻足留连,又一个春天来到了。 然而人类生活的这个星球却并非宁静。数字化生存——这个多么诱人的字眼,使今天 人们的生活可以达到前所未有的精确,因为整个宇宙太空都可看作是一个虚拟的网络,小 小的地球不过是其中一个结点,从0到1的数码组合早已进入你的思想,你的生活,你身边 的一切已发生或未发生的人和事中,难道我们的存在真的从此就要改变吗? 每当世纪之交,人们总是会有种莫明的不知所措之感,失去的留恋,未来的惶惑,共 同编织出浓重的世纪末情结。回首昨天不得不承认20世纪是充满喧嚣、骚动和剧变的年代,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世纪是以一场大危机、大灾难开始的。这场危机和灾难就是西方世 界文明人们内部的自相残杀——第一次世界大战。然而战争教训了人类,它真正结束了自 十五世纪文艺复兴时代以来西方对理性与进步的乐观与自信,结束了维多利亚时代的繁荣 与和平,绅士们忽然发现世界已进入了一个不肯定的时代。工业化高度发达的文明,最终 结果是在创造它的人们手中毁灭,以至于思想家们不得不发出西方没落的哀叹,本世纪杰 出的思辩历史哲学家斯宾格勒在他的《西方的没落》一书中,不得不承认“西方的没落, 乍看起来,好象跟相应的古典文化的没落一样,是一种在时间和空间方面都有限度的现象。 但是现在我们认为它是一个哲学问题,从它的全部重要意义来理解,它本身就包含了有关 存在(Being)的每一个重大问题。”残暴的战争,剧烈的社会矛盾,空前的经济萧条, 严重的道德沦丧,悲观的社会心态等等,这就是20世纪前50年人类对自身的审视,从某种 意义上说,这实质上是一种“文化的危机”,一种即将进入新文明而又无法割舍旧文化的 心灵上的痛苦否定! To Be Or Not To Be,is a Question。生存或者死亡,还是一个问题。 这是莎翁的疑惑还是哈姆雷特的彷徨? 而我们却面临着更加严峻的问题。 3月,天象奇观——“海尔——波普”彗星降临人间,当人们翘首期盼那辉煌壮观的 世纪美景之时,同时一条震惊世界的新闻使人类目瞪口呆。3月27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圣 迭戈市39个邪教组织“天门教”教徒集体自杀,自杀的理由是他们要随“海尔——波普” 彗星飞往“极乐世界”。这39名成员大都是电脑程序员和工程师,专门组织了一家电脑公 司,替客户编制软件。他们成天在互联网络上讨论外星人、不明飞行物、彗星等方面的信 息,成员之间、成员与家人之间都是用E-mail联系。3月27日,一个绝对数字化的时间, 一个39条生命共同期盼的日子,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他们相信“海尔——波普” 彗星的出现,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召唤,正如他们留下的声明“海尔—— 波普彗星是我们正在等待的标志,我们准备愉快地离开这个世界。”自杀的天门教教主阿 普尔怀特甚至预言,他和他的信徒“死后3天半就可复活”然后与太空人会合。据事后法医 检查,发现其中一些男性死者临死前都作了阉割手术,不知是否要追求东方哲学中阴阳兼 具、天人合一的不朽境界,倒也是符合数字化生活中一切追求精确有序的要求,上帝用数 字安排了他们这样的结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70年代圭亚那丛林中曾发生过的美国 “圣殿教”教徒900多人的集体自杀,那桩事曾经爆炸般地震惊了西方社会,然而悲剧又在 世纪之末重演。 由于死去的人中大多数都是互联网上的常客,也因此引发了一场国际社会的网上大讨 论,毫无疑问网络难辞其咎。心理学家认为“许多事情是荒诞不经的,不过因为是在电脑 上,所以被认为是具有可信度”。未来学学者表示“全球互联网是一种充满各种应用的新 媒体,从银行到小童子军到飞碟团体都有,它同时也是威力强大的扩容器”。CNN的大众 传播学专家提出“许多宗教团体经常在网上召募成员的原因是,技术人员通常更容易受骗 和相信别人”。无论你是指责互联网络还是捍卫网络,几十名受过高等教育,其中包括 “掌握进入数字化时代金钥匙”的电脑专家,竟然虔诚地崇拜那些荒诞不经的异端邪说,甘 心情愿地以生命作代价去追寻那荒谬之极的诱惑,人类高贵的情感最终竟变成异端的殉葬, 再高级的智商也无法解释这其中的奥妙。 这起“数字化”的自杀正好说明了今天文明的尴尬。数字化生存已经成为人类无法选 择的生活方式,就象我们只能接受计算机成为人类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一样,我们所 能作的就是不断调整人与机器的关系,去创造在新的生活方式中所需要的新的情感与价值 认知。计算机从诞生之日起,人们就在研究它、改造它,让电脑为我所用,建立一种“人 机和谐、以我为主”的新型关系,多媒体技术的发明,终于使人和机器从原来的对立中摆 脱出来,人性化的局面,虚拟现实的出现,直到人工智能的进步,语音的输入使我们刹时 感到PC已不再冰冷,芯片上已能出现人样的情感,而且是高智商的集成。于是全世界的人 都不得不去关注卡斯帕罗夫与深蓝的对峙,姑且不去评论小卡是否真正代表人类全部的尊 严,至少你必须承认后者是高度发达的科技的代表,而前者则是人类智慧的骄傲。当小卡 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你是否忽然感到电脑——这一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创造,却要选择 人类最引以骄傲的智慧领域向你挑战了。是否人与机器的历史在不久的将来就要重写?今 天我们可以为人创造出如此高智能的机器而高声欢呼,明天则可能是机器为创造它的人而 深感荣光,而未来,当电脑这个外表冰冷而决不可爱的尤物反客为主,转而控制人类的生 存状态,再造出深蓝这样的机器时,不知那时人类应当用怎样的计算能力去全力捍卫自己 的尊严。 人类从诞生到现在最庄严的主题就是生存与发展,从游牧到农耕,从手工作坊到机器 化大生产,人类的生活从来没有象工业化后那么舒适,然而新的一轮生存问题又摆在人们 面前:过度的商业化助长了人们内心的无耻与贪婪,扭曲了人性最朴素的道德观和价值观。 每天同你的机器打交道,人性在机器面前会受到痛苦的摧残,先进的科技与社会化的分工 使每个人都可以独立存在,依赖社会群体的作用越来越淡化;尽管每天都生活在人群中, 却无时无刻不感到孤独和冷漠;虽然人与人的距离不再遥远,但是每当面孔熟悉得不能再 熟悉的时候,不也恰好正是心灵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时刻吗?于是从心底发出“PC TO PC, FACE TO FACE”的呐喊。 这就是工业化后的人性异化,人由于使用机器改造和征服自然,反而越来越丧失了人 的本来面目,沦落为机器的奴隶。早在工业革命之时,英国就爆发过捣毁机器的“卢德运 动”,不能让人性的情感泯灭无存。 数字化时代给我们这样的机会,这样一个发挥创造力和提升人本身智慧能力的机会。 你看,信息技术正在潜移默化地改造我们的听觉、视觉、感觉、嗅觉、触觉,改变着人类 传统的时空观念,社会运动方式,伦理道德观念和法律环境。这场席卷全球的革命刚刚从 改变我们的行知模式开始,正以坚定的步伐深入我们生活的每一个侧面,改造着行业社会 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更改造着人们认识世界、思考世界的观点、方法。 文学家用诗意的笔触去描写这个时代:当人类仅仅通过身体接触而进行交流,只是以 物理接触为主要手段时,构成了人类的第一种接触;当人类发明了语言、文字,通过纸张、 书籍、传媒等不同文字表现形式表达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之时,就有了人类的第二次接触; 当人类对客观世界形成了理性思考,“哲学家总是试图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重要的 是改变它”(马克思语),于是就形成了以心理哲理分析为主体的第三次接触;当今天灵 魂以比特的形式,载于光纤之上,遨游于广袤的网络空间,人类就开始了数字化的第四类 接触。 当你坐在闪烁的屏幕前,时而飞速地敲击着键盘,时而沉静地期待着来自远方的呼唤, 一切的发生都是如此地自然平静。原本人与机器的对立正在消失,每一个人都可以借助人 性化的数字界面营造一个极端个性化的数字王国;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生存环境, 不同信仰与思想,从未谋面的人们在无限互联的网络上将心灵拉近。没有了生存利害的冲 突,没有了世俗的顾虑与障碍,你我都可以畅所欲言,敞开心扉;时间与空间的压缩,人 与人都可以自由地组合,来充分地共享信息,或许原子世界物理空间里彼此互不相近,日 常生活中永不沟通的人们将集合在一起,这一切的依据都是因为比特组成的信息源在网络 中传递,人们的心灵真正找到自由沟通的天地。从此人类将不再孤寂,泯灭的人性又在一 夜之间重燃璀灿的火花,并随着网络的扩展而炽热地燃烧,我们又要高呼“这是一次人类 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最伟大、进步的变革,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在思维能力、 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的渊博方面的巨人的时代。” 然而美好的愿望无法等同现实。当邪教披上神圣的科技外衣时,善良的人们真假难辩, 一不小心就会掉入其布下的陷阱。在我们的生活中科技从来都不是万能的,数字化也不可 能决定未来社会的一切,如同工业社会所完成的工业化并不能代表那个时代的一切一样, 还需要道德、价值、思想构成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在我们今天的网络里, 曾有过盗取密钥企图偷宕系统,曾有人恶意下载软件破坏金融决策体系,朋友之间因留学 邮件的共同帐号而反目成仇等等。 数字化时代的数字也无法成为未来人们生活中的唯一,生命的诺亚方舟不管在哪里航 行,指路的航灯都必须永远照亮,否则空寂的神殿将又响起魔鬼撒旦的声音,文明的心灵 会落满灰尘,数字时代的法律伦理、道德水准更是要生活在其中的人必须思考的,没有正 确世界观的人恰恰会成为最愚蠢理论的蹩脚俘虏。 摆脱了传统的偏见与羁绊,人类开创了一个美好的现实中的未来——网络社会与网络 文明,人类步入新世纪的同时也将迎来新的文明,高度而枯燥的技术文明将被充分共享的 信息文明所取代,合作、开放、互动、共享将成为这个文明的核心和主旋律,要理解这种 文明必须现在就学习准备,扬弃人性中自私、贪婪、恶意及妒嫉,完成自我的否定才能迎 接新文明的曙光。 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结尾引用了古罗马演说家昔尼加的一段话“愿意的命运领 着走,不愿意的命运拖着走。”人类只有勇于直面自己的丑陋,才能去完成生命的涅磐。 高尚的生活常在悲壮的阵痛中产生。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