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我理解的《读书》 黄平 说实在的,我对《读书》也不是很满意,就像我自己做的其他事不满意、对 当今的很多东西也不是很满意一样,无论中国的还是世界的。但是我们只好尽自 己所能去做点事情。办杂志当然要多听各种批评意见。一个杂志办得如何,是作 者、读者和编辑在更大的语境下互动的产物。现在之所以还有这么多人关心《读 书》和批评《读书》,说明它还有一点影响。 每一任主编都会有一些自己的风格。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欢《读书》, 也不能要求《读书》没有变化。至于说《读书》成了"一家之言"了,成了"新左 派的机关报了",各有各的说法。单看96年以来的目录就可以说明它是不是这样。 什么人在上面发文章,谈些什么样的观点和问题。看看声音是更多了,还是更单 一了。 我觉得80年代和90年代一个重要区别在于,80年代是一个相对有共识的时代。 主要就是如何冲破教条,怎样解放思想。知识界有一种共识。现在情况不同了, 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思想上也就越来越有分歧。而《读书》无非是想展 示出这样一种时代特色。别说整个《读书》,就说哪一期吧,能指出它是"一家 之言"吗。《读书》也发了很多拥抱全球化的文章,讴歌现代性的文章。即使是 批评或反思现代性的文章,也有很不同的批评角度。有人说《读书》是哪一派的 机关报,拿得出任何事实依据吗。再说呢,把我们这个时代的思 想的复杂性用简单的左派右派这样两分法来划分,这不是冷战式的思维方式 吗?有很多人的很多思想其实是处在中间状态的。《读书》的很多作者和读者都 在黑与白的中间地带,而中间地带包含的灰色,其多样性是无限的。怎么能简单 地划分到左右两边呢? 《读书》一直坚持"读书无禁区"的宗旨,坚持多样性、开放性。那么各种声 音(而不只是左中右的声音)要不要反映?《读书》上发表的自由主义的文章还 少吗?说自由主义的文章在《读书》上已经发不出来了,这类闲话说得最多的人, 能站出来说,哪一篇稿子我们因为其是自由主义而没有发,甚至拖延过?《读书》 不是一贯以思想自由为宗旨吗?如何真正贯彻多样性、开放性和思想自由?比如 说崔之元批评自发私有化的文章,要不要发?还是因为私有化是潮流就要封杀它? 总不能一看发了崔之元的文章就说《读书》成了左派阵地了,成一家之言了。怎 么就没看到我们还发了大量反对他不同意他的观点的文章呢?小崔的观点你可以 反驳,但是用"新左派"去概括,是不是在贴标签?贴上这个标签,思想问题就解 决了吗?在中国这种语境下,面对包含无限中间地带的声音,如何贯彻多样性, 允许不允许他们发出自己的声音?还是某种声音我们不让它发出来? 我一直觉得在黑和白、左和右之间的这一片灰色地带是最有魅力的,因此多 元性、开放性的立场和位置是最重要的。《读书》要展现正是从黑到白的所有中 间色,那无限的过程。 最近《读书》上发了两篇所谓表扬《白银资本》的文章,就象闯了什么祸犯 了哪个天机似的。谁规定不能发?谁规定"弄文学"的人就不能谈这个话题?《读 书》恰好不是专业性刊物,只要是思想问题,谁都可以谈。工人农民也可以谈。 批评者自己也不是搞世界史研究的,按这逻辑,也该闭嘴?谈弗兰克的《白银资 本》的文章只不过是我们所发的无数探讨全球化、资本主义、现代性等问题的文 章中之一。我们还发了很多关于欧洲问题、东亚问题的文章,其中许多是不同意 《白银资本》的观点和逻辑的。有人质问我为什么不去约研究欧洲史、世界史的 学者去写,而让一个"弄文学"的人来写。信不信由你,那是自然来稿,根本不是 约稿。如果有世界历史、欧洲历史方面的学者写的文章,《读书》要拒绝吗?什 么时候拒绝了?我有个缺点,即历来不习惯约稿,当编辑不应该这样。我主要是 怕到时候约来又发不了,多尴尬。这是我的毛病。现在我手上就有一篇批评《白 银资本》的文章,也准备发,但是太长,发出来又要被说成是太学究气、太晦涩、 甚至用学术埋没思想了。我自己也跟弗兰克吵。怎么能说《读书》发表了某篇文 章就意味着我们完全同意文章的观点呢?更不用说弗兰克本人风光不风光,一个 70多岁的老人了,坐冷板凳坐了20多年,出了这本书批评欧洲中心论,去年得了 个美国史学界的奖。你说那书毫无价值?有人说问了很多人,竟然都没听说过。 那能说明什么问题? 我们不是要思想自由吗?不是要百家争鸣吗?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多年没发 东西了,现在发了一点有自己特色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你不喜欢,我们要不要 给他说话的机会?作为编辑必须考虑到这一点,必须有这种胸襟和气度。你不能 义气用事,更不能因为观点而排斥别人。否则那不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思想专制吗? 只不过更精巧罢了。 不同时代会有不同的问题,不同主编也会有不同的特色。为什么要一样呢? 世界都一个样子还有什么意思呢?眼看就21世纪了,时代变得这么快,《读书》 不变,行吗?我们的学者、读书人要不要面对这些困扰我们和广大读者的新问题? 如果要面对,《读书》要不要去碰?当然,《读书》因为传统也因为技术原因 (如篇幅限制)主要只能是提出问题而已。我们这一代人,包括编辑,也包括作 者,的确不如《读书》的前辈,他们是既懂出版又懂写作的大家。我们也不希望 《读书》在我们手上变得不好看了。但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为了好看而牺牲问 题的重要性。对我和汪晖及其他编辑来说,谁都不愿意把读书办成晦涩的难懂的 大家都不接受的刊物。但是你从一个熟门熟道的领域来到一个陌生领域,开始当 然是困难的,包括用什么语言来说,都是一个探索的过程。从多视角到多领域, 都应该成为我们读书人关心的事情。所以一方面我们坚持"读书无禁区",坚持多 样性,一方面拓宽我们的视野和领域,还要尽可能拓宽读者和作者的圈子,和更 多的领域更多的现象接触,而不要使它成为文人自说自话、孤芳自赏的小圈子。 从建筑学、考古学到地理学,甚至还未形成自己学科的东西,它们中的精彩发现 和思想,我们都不能触及吗? 有人热衷于拿《读书》发行量来说事,如说《读书》发行量到了汪晖、黄平 就锐减,甚至说已降了4万了(也有说降至4万了)。这可以去查嘛。其实,汪晖 接手后,读书发行量达到历史最高数。说实话,发行量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好 刊物不一定就有高发行量。在一个越来越商业化的时代,你要讨论思想问题、文 化现象,要有多大的发行量才算高呢?这样的刊物越来越少了。 我们当然要虚心听取各种批评意见,包括前辈指出的意见。这几年《读书》 有些文章我们也很不满意。老实说,有时一期下来一篇满意的文章都没有。但它 是定期刊物,篇幅也是死的,不管怎么说,到时候就得发稿。有一点是肯定的, 无论是作者、读者,还是编辑人员,大家都很认真对待《读书》。读书这几年的 发行量就是一个证明。说实在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说法都是小事,再尖锐再不宽 容也都没关系(但为说话人自己好,最好不要用漫骂的办法)。对我们来说最大 的问题不在于这些说法多么离谱,不在于有人再也不订《读书》了有人不给《读 书》写稿了,这些都难免。最大的问题是,在这样一个日益多样化的时代,各种 问题日益复杂日益尖锐,各种矛盾和新旧问题交织冲突在一起的情况下,我们这 样一个小小的综合性的非专业的文化思想类刊物,一个有21年历史传统的刊物, 如何能继续坚持"读书无禁区",坚持多样性、开放性,适应新形势,展现新问题。 并能通过这种方式参与到这个时代的变化中去。我们希望有更多的新面孔出现, 更多的新问题新文章出来。对我个人来说,我希望能多听批评意见,多到读者作 者中去交流。有误解能澄清,有分歧能交流(包括争论)。更大的希望是那些年 轻一代,希望他们能带进新的思想新的活力新的批判,带进新的血液,来充实原 有的东西。这才是最有意义的,否则那真的是很危险,真的是少数人的圈子了, 再标榜如何"自由主义"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