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非常公案”的正常思索 萧为 “非常”是汉语常见副词,原意无非强调。近来活用为“并非常态”,“决非常 规”,尤其为电视或报刊媒体“语不惊人死不休”者所乐用。本文标题的“非常”借 用引申意,说明钱锺书、濮良沛两家文革中“打架事件”给人“花非花,雾非雾”的 特殊感觉。“公案”一语略近当初禅宗论疑的本义,而非后世侦破推理之“公案”。 碰巧,当事的四位人士我都认识,也有向知情者了解情况的便利,于是引发了写 作此文的兴致。鉴于案件发生的现场已经永久性消失,笔者且从当事两造说法中。先 辨析这件“公案”的“逻辑事理”,再看看似乎夹缠不清的“来龙去脉”中,究竟隐 伏有什么样的“义理”,可供人更多的思索。 以上解题。 非常公案的逻辑常理 尽管当初成为“沙子”的动机、原由和结果各不相同,但是这个事件的直接后果 ,是钱氏一门的举家出逃,流离失所。今犹在干面胡同15号3楼1室的住户,就是钱家 流亡后由单位安排搬进来。回忆与濮赵八九年的邻居生涯,他们至今犹以“吃尽苦头 ”概括之。盖因濮赵不断挑起磨擦,文武兼用,濮善诬告,赵则间或施以拐肘。八十 年代濮氏另分得紫竹院新房,还赖了一个多月不肯走,直到这家另立电表,以示抗争 到底的决心。这在当年“沙子”中恐怕绝无仅有,可一可再,濮赵当年津津于邻居间 “与人奋斗”的真实动机,当能由此悬想。从后果推测动机,本为断案之常识。那个 年代没有民法,但生活在现在的人们不难循此理清思路。此其一。 赵说〔除另外注明外,本文所引赵凤翔的说法见其1997年秋所写《回眸》第十三 章“濮良沛被打”(见《钱锺书、林非打架事件的来龙去脉》,《钱锺书论坛》, http://www.east.cn.net/culture/qianzhongshu/index.htm),以及《濮良沛被打 真相》(《鲁迅研究月刊》1999年12期);濮良沛的说法见于《小灾小难》(《中国 当代散文精品文库·袖珍典藏本·林非散文》,贾平凹主编,华夏出版社1999年1月出 版)。〕,两家“龃龉”(亏她想起了这个轻飘飘又模模棱棱的馊词儿)的起因,是 杨绛先生“不尊重”她儿子的“人格”,理由是“把我的孩子当成逗笑解闷的玩艺儿”, “常常会让我联想到目前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这种思维不象“教授”的理路。“人 贩子”以盈利为目的,伴有虐待情节发生,而“逗笑解闷的玩艺儿”恰为祖母心肠之 常态,坐实了杨文所云在濮氏夫妇下干校期间,“我们和他们家阿姨和孩子,相处得 很和谐。他们家阿姨如有困难,就和我们谈,例如孩子病了,或孩子长得快,小衣小 被都太小了,怎么办等等。我们就帮她想想办法。”建立起一种特殊的情感。这或许 会引起做母亲一时的嫉妒,但天下哪有做母亲的因他人溺爱自己的孩子,而反生“龃 龉”呢?逻辑上无法令人信服。此其二。 于是就发生了“打架”。 关键理应是导火索。杨绛先生说的明明白白,而赵、濮两位写家却只是用“忽然”, “一天早晨,他竟--”这样突兀其来而又似是而非的句式,勉强开始叙述。赵凤翔 的后文虽然承认冲突由洗衣开始,但却避而不谈“保姆究竟是谁请来帮忙的”这一起 因。网友滴水却分析“打架”情节说: “如从实际效果来看,咬人一般都是身体受控以后的防卫行为,以杨老太太当时六十 多岁的高龄,当不会冲动到先出手打一个三十多的壮年人”,“钱钟书从屋内冲出, 肯定是因为现场已在扭打,如现场不在扭打,他用大木板狠狠打击对方的可能也就几 乎没有。”“穆文提出的质疑,主要集中于钱钟书杨绛夫妇在与濮良沛赵凤翔夫妇的 争打中并没有吃亏这一事实,这一点杨文并没有隐晦,但打架是一种暴力行为,判断 是非的标准更重要的是在于确定是谁先动手,而不是是谁赢了,后出手的反击行为可 以看作是正当防卫。”(《新语丝·读书论坛》 http://www.xys.org/forum/messages/5820.htm) 还可补充一点:赵文描述被咬经过,是“在双方的情绪都很激动的口角中,她忽然伸 出双臂要抓住我的脸庞,我长得比她高,赶紧向后仰起头,并且伸出双手挡住她,没 想到她竟用自己双手紧紧抓住我右手的食指,飞快地塞进嘴里狠命咬了一口,当时抽 出来就鲜血迸流。”常识所示,杨先生个子吃亏,无论是“抓”“ ”“掐”,单手 臂长都远胜“双手”。赵描绘她“伸出双臂”,以下击上,等于自我取消攻击能力。 况且两人过招,“伸出”才属攻击动作。相反人高马大的赵氏如果纯粹“抵挡”,即 应回收两手护住脸颊,何必“伸出双手”?这是“挡”还是“掐”“剜”的招式呢? 再有一节:濮文描述事件中钱先生的出场,是“有一天早晨,他竟抡起棍棒,直 往我妻子的头顶挥去,我连忙抬起左臂抵挡”。而《回眸》中赵说“朝着我丈夫扶着 我的手臂上就抡了下来”。新版则改为“咬人者的丈夫也从他的房间里奔了出来,双 手举起一根大木棒,朝着林非就残忍地抡了下来……如果不是林非赶紧伸手挡住木棒 ,打中头颅的话,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同一件事,两口子三篇文章,竟然写出三种 说法。这也怪了,钱先生既然蓄意要演全武行,为何如此没有准头?到底瞄准的是哪 个人?哪个部位?总不会如金庸小说中的武林高手,一根棍棒蛇吐双信,就把两人全 罩住了吧? 瞎话难免穿帮,濮氏夫妇在掩门“纪实反思”时,何不先过过招,两口子把这三 招两式拆解演练清楚,再来编排稍微象样一点的场面?此其三。 钱氏夫妇敢于在自己家里与奉命入驻者“以牙还牙,以打对打”,本身就够文革 “另类新闻”。而钱先生的奋起一博,直能打透今人心扉!网贴云: “俺最高兴的是读到钱老杨老先生的事迹,事急矣时则作破釜一争,完全无惧两 位壮年男女,奋然荷干戚而出,维愿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士之怒也!这才是真汉子。 当时钱老如果只是躲在门后以头抢地而现在又写文章来鞭挞林赵二侠,兄弟则或腹诽 矣。”( 《新语丝·读书论坛》 http://www.xys.org/forum/messages/5820.htm, 逐草天涯于December20, 1999 08:13:08:) 另一贴则说: “象钱、杨那样的‘反动学术权威’,竟敢向一个‘革命造反派’动手,他们该 会是被那些恶人逼迫、欺辱到了何种程度?而两个老人这样与‘造反派’拼命,他们 又会承受怎样危险和严重的后果?甚至岂只是一个‘死’字所可以了得!所以你大概 也就很难想象,一个象钱老那样身材矮小而羸弱、温厚儒雅的学者,怎么竟忽然会换 了别一种近乎狂暴和狰狞的面孔——正如一头年老体衰、却又被猎人围捕、并且受了 重伤的老狮子那样,绝望地颤栗着、苦苦挣扎着,一步步被逼退到悬崖边,最后则发 了疯似地咆哮、怒吼着,一跃而起!”( 《新语丝·读书论坛》 http://www.xys.org/forum/messages/5820.htm子曰 于 December 20, 1999 13:52:14) 至于深层原因,赵濮都企图有所“揭示”。赵文认定钱家“攀附这个过去看不起的平 民子弟做女婿,当然是为了分享那种炙手可热的气焰”,濮则以为钱“仗着大学时代 的一位伙伴,在当时炙手可热的权势,声称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如何亲密”,所以工宣 队才没有表扬濮赵敢于“武斗”资产阶级反动权威,却“狠狠地训斥我,威胁着要遣 送我去北大荒劳动改造”。这也大有疑问:依赵说靠“造反派二号人物”欺人,则女 婿含冤已死,所“仗”何“势”?依濮说是“炙手可热的权势”的同学,则正应该“ 宜将剩勇追穷寇”,彻底赶走濮家,何以举家自我流亡,扫地出门呢?李慎之有段回 忆可以作注:“(钱)解放以后就深自谦抑,远避名利。30年间,在中国几乎无人知 道。同学少年当了大官,他从来不去串门。”(《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载《新 民晚报》1998年12月29日。) 有人亲耳听见过濮氏向何其芳控诉“地主打了贫农”,并且受到其芳批评,今天 亦不难找到文学所知晓当年情况的人士。只是濮氏深知这些证明对他不利,所以借口 工宣队有倾向性,预先予以排除。很多人回忆过文革中钱氏在拒赴“国宴”的逸事, 当时文学所的负责人朱寨证实说:钱的“宿舍又被人鸠占鹊巢,夫妻二人只好避难到 所里,在一间没有任何生活设备的办公室里栖身越冬。”“鉴于他当时居无室的生活 困境,只要是向上面有所请求或暗示,不难有所改善,显然他没有。”(《走在人生 边上的钱锺书先生》。载辽海出版社《一寸千思》,430页。) 钱先生当时拥有的抗击后盾,并非来自权势而是来自朋友。“保钱派的年轻朋友 ”之一对我说,当时他是拿着一根擀面杖进屋的,如果真的要打,濮氏该不只是“红 肿”或者“紫黑”了。黄永玉也说:“我提起这件事,他(按指钱先生)浅浅地笑了 一笑:‘过去了!过去了!人人身上都长过痘子。’‘那比痘子毒多了!’我说,‘ 其实,现在我可以去打他一顿!’这么一说,他睁大眼睛从眼眶上看著我。看起来, 这方面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那个世界没有打架这个辞,他不懂现实生活中拳头的 作用。”(《北向之痛》,原载《明报月刊》1999年二月号。)钱、杨两先生没有依 仗人多势众,选择以武力抗衡或者以武力驱逐对方,而是采取了自我流亡的和平方式, 结束了这场冲突。 濮良沛要支持自己论点,寻求象样的逻辑起点和根据,还得另找理由。此其四。 濮氏文章里还谈了一个“细节”,说自女婿死后,“他(按指钱锺书)的态度却 大大地改变了,当我们经过他的门口时,他竟一丝不挂地坐着,还念念有词,骂骂咧 咧。”意在指实钱形同疯颠。倘然如此,“打”濮白打,无论依照中西成法,都不必 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但请注意--任何翻阅过《管锥编》第一册的人,都会发现首序写于1972年8月, 这一时刻正横亘在1970年6月王得一逝世,与1973年12月“打架”事件之间。换句话说 ,钱氏的整部《管锥编》,都是在这次“打架”前的阴云密布,和“打架”后的流亡 生涯中完成的。果如濮氏所述,还有正在著述《管锥编》的钱锺书,和钱锺书正在著 述的《管锥编》吗?其后钱先生在北师大居住时因感冒引致哮喘复发,危象环生,以 致病附终身,不得不闭门谢客。海外所以喧传他1974年病逝,正为此也。(钱氏得病 情况,可参王岷源《亲情怀念默存学长》引钱氏1974年3月信,自言“弟以避恶邻,举 家赴小女宿舍暂住……一月杪,弟喘疾复发,几至殆危,赴三院急救,输氧四时许, 得以昭苏……--床褥,迄今未起……且波及心脏,不能步武。”王叙“他们在师大 暂住的地方我也去过,狭窄,不舒适,不方便,默存兄又在病中,狼狈情况可以想见。” 原载《清华大学校友通讯》第39期。辑入《一寸千思》,481页。) 钱锺书因“恶邻”欺侮而逃亡致病,究竟给中国乃至世界学术界造成了多大的损 失,恐怕永远难以估量。夏志清教授1975年风闻先生逝世,就写过《追念钱锺书先生》。 后来注意到《管锥编》自序中,曾提到“又于西方典籍,楮小有怀,绠短试汲,颇尝 评泊考镜,原以西文属草,亦思写定,聊当外篇。”故在这次的纪念文章中郑重其事 的提议: “把这部《管锥编外篇》先找到,再影印几份,以免遗失,这是急切之务。然后 再出一个试印本,供国内专家先加以审阅,务求把所有讹文都剔掉。这个改正本当由 中国社会科学院负责出个高水准的国际版,以求博得国际学术界之广大注意。好多洋 学者早为《围城》之译本所吸引,钱先生晚年自撰的英文巨著是不会受到冷落的。” (《钱氏未完稿《百合心》遗落何方?--钱锺书先生的著作及遗稿》。载香港《明 报月刊》1999年2月号,辑入《一寸千思》,327页。该文一个段落标题径作“《管锥 编》光焰万丈长”,当然是用韩愈“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蚍蜉撼大树,可 笑不自量”的故典。夏以为:“尤其那四册《管锥编》乃其扛鼎之作,任何一部中国 现代学人、作家所撰著之文学评论、文化评论、古籍研究同它相比起来都显得寒伧。 不是那些作品没有价值,而是《管锥编》所代表的个人成就光芒万丈,实在太伟大 了。”任何评价,至此而极。而濮氏却蔑称《管锥编》不过“‘七宝楼台,眩人眼目, 碎拆下来不成片段’”,“并无思想的深度,而只是摩挲和炫耀知识”,而“《围城》 是一部调侃与诋毁人的小说”。(《若干必要的澄清》)“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 信矣!) 学界对于《管锥编》的期盼殷望之切,跃然纸上。但是夏先生不会想到遭遇“恶 邻”欺负以致被迫流亡的痛楚,会对《管锥编》“亦思写定”的部分发生多么大的影 响。其实钱先生在1978年1月所作《管锥编》序二里已说:“初计此辑尚有论《全唐 文》等书五种,而多病意倦,不能急就。已写定各卷中偶道及‘参观’语,存而未削 ,聊为异日之卷。”明言连《管锥编》的“中文部分”亦非全璧,且原因正在于流亡 期间的“多病意倦”。还有文章透露说,《管锥编》“现已出版的几卷远非钱锺书计 划的全部(最初设计为八卷,而只完成四卷,后出的第五卷是前四卷的‘补遗’)。 ”(1999年12月27日《光明日报》李铁映文《深切缅怀学术文化大师钱锺书》。)面 对如此巨大的文化损失,濮氏“小灾小难”的一纸“伤单”,是否显得太过滑稽了? 此其五。 钱、濮公案还有一个决非小可的前因。读过《干校六记·误传记妄》的人当能 记忆这么一件事: “‘文化大革命’初期,有几人联名贴大字报,声讨默存轻蔑领导同志的著作。 略知默存的人看了都说:钱某要说这话,一定要说得俏皮些;这语气就不像。有人向 我通风报信;我去看了大字报不禁大怒。我说捕风捉影也该有个风、有个影,不能这 样无由无因地栽人。我们俩各从牛棚回家后,我立即去把这事儿告诉默存。我们同拟 了一份小字报,提供了一切线索请实地调查;两人忙忙地吃完晚饭,就带了一瓶浆 糊和手电到学部去,把这份小字报贴在大字报下面。”“可是事后知道,大字报所控 确有根据:有人告发钱某说了如此这般的话。这项‘告发’显然未经证实就入了档案。 实地调查时,那‘告发’的人否认有此告发。红卫兵的调查想必彻底,可是查无实据。” 过来人都知道,“现行恶攻”的罪名指责,能立刻致人死地。故以钱、杨先生之豁达 开朗,也不得不在第一时间作出反映。杨先生第二天还因此遭到批斗游街。(杨著 《丙午丁未年纪事·四,精彩的表演》,辑入《将饮茶》。)据我所知,这张几陷钱 先生于死地的大字报,“几人联名”中就有濮良沛。 濮氏也证实了确有“贴大字报”的事,犹津津覆述:“钱锺书喜爱骂人,骂完了 还经常否认。他在五十年代初,曾用粗俗的市井语言嘲骂毛泽东”,然后轻描淡写地 说,“‘文革’初期曾有几位同事对此贴出过大字报”,唯独含糊了自己。他还装傻 充楞:“当军宣队要求钱锺书写出书面检讨时,他竟‘婉转其辞、不着边际地检讨了 一番’(《干校六记》)。如果自己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要‘不着边际’地检 讨,却不去‘婉转其辞’地澄清?这是光明磊落的态度吗?”(见《若干必要的澄 清》,载《书屋》编读往来版,2000-03-19,12:12:10((http://abc.yesite.com/ cgi-bin/abc.cgi))但朱寨忆及此事犹存余悸:“有一张大字报骇人听闻地诬陷他 (按指钱先生)污蔑‘毛选’。如果诬陷得逞,当时可治以死罪。”见《一寸千思》 430页。)似乎直至今天还浑不知道他的损招当年意味着什么。无独有偶,赵凤翔也 在指责“在(六四)风波之前,钱锺书曾在一个什么宣言上签了名。”(《邵燕祥文 读后》,《杂文报》2000年3月17日。)这足以见出濮、赵二氏在文革及整个事件中的 心肝嘴脸。此其六。 有此六端,已能包纳这桩“非常公案”从最初动机到最终结果的人情事理及法理 逻辑。濮氏夫妇如不能提出新的有力的事实和证据,他们面临的只有一种前景,即作 为文革迫害者的“非常”形象,永久绑在历史耻辱柱上。 非常公案的扩散性思考 钱、濮公案也确有他的“非常”性质,即濮氏确非臂戴红臂章,手持军皮带的标 准“红卫兵”型,而钱、杨也已熬过了“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的“专政时 代”。如果还停留在那种无理可喻的时代,钱先生不会想到著作《管锥编》,杨也不 会去翻译《吉诃德》。 请读者千万注意“1973年12月2日”这个发案日期。从大局势讲,这时林彪已然自 毁,毛氏已然生病,邓氏正欲复出,江青正欲闹腾。老干部相继归位,主持国之大政 者为周恩来。如果有“文革过程”一门学科的话,它会告诉你,这个当口被叫做“回 潮时期”。仅此一端,即足以回答穆文(穆正平《钱锺书、濮良沛打架事件的来龙去 脉》,该文1999年11月29日先贴于李洪岩等主持的《东方网景·钱锺书论坛》上,在 濮良沛、赵凤翔受电话鼓动,在《鲁迅研究月刊》发表文章后,穆又梳理逻辑,补充 内容,注明出处,在2000年1月1日将修订版贴于《西湖评论·评论论坛》http://bbs6. netsh.com/wwwboardm/1957/messages/215.html)惊诧的“从两家的文章看,领导在 打架的问题上,既没有偏袒‘为革命立功的人’或曰‘造反派’,也没有惩治‘资产 阶级权威’或曰‘黑帮’,而钱锺书打架时似乎全然都没有顾忌对方的‘革命’身份” 了。 聚焦于这个特殊的阶段,推测钱先生不愿恋战,而选择了自我流亡的原因,大致 有三: 一,不能再与“恶邻”朝夕与共,打“持久战”。毕竟“勤钱”部队并非今之联 合国维和行动,有合法名义和手段长期驻扎,而钱家老弱既无力深自壁垒“高筑墙”, 打一场“堑壕战”;又已被人断了粮草运输之“生门”(出入住宅之大门),无法 “广积粮”。夙愿“不称王”,但更不能接受屈辱的“城下之盟”,于是“走为上” 成为唯一选择。这种处境更加证实了钱、杨的奋起是“冲冠一怒”的后果,决非“蓄 谋已久”的不周。 二,“回潮时期”虽然提供了一时抗争的机会,但还远未到后来“落实政策”的 程度。如果是落实政策,则濮氏夫妇决无任何理由赖在钱宅“掺沙子”。何况“回潮 ”也还仅仅是昙花一现。刚刚转过年来,1974年1月24、25日江青一伙两次在首都体 育馆举行驻京部队、中央直属机关和国家机关的“批林批孔动员大会”,在会上公然 批评周总理“跟不上形势”。以此发端,政治形势急转直下,随即就有“批教育回潮 ”、“批黑画”、“保卫文化大革命胜利成果”一类运动相继而来,泼妇吵架式的“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一类歌曲震耳欲聋,而“梁效”、“ 初澜”、“石一歌”等各类大批判班子,也开始次第粉墨登场。学部这样的“上层建 筑”单位,重新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面临这样的政治高压,除了甘心或被迫投 靠的“知识分子”外,其余人等只能三缄其口,“沉默是金”。所以文学所领导对濮 氏严厉的批评,亦化为耳旁之风,顿时失去了权威。而钱氏的“暂时流亡”,也因此 变为长期“流离失所”。虽有群情舆论和人力的支援亦“无力回天”。濮氏所以要拿 “地主贫农”挤兑领导,就是证明钱先生的奋起和文学所的同情,都属于“回潮”现 象,要挟他们表态。 李洪岩一再不解“这种邻里打架的俗情琐事,到底与中国当代政治具有什么关系?” “妇女嚼舌根的家常琐事,与杨文里一口一个‘革命’究竟具有什么关系?”不知道 上述这个背景转换,算不算得“中国当代政治”中,极富“革命”性和戏剧性的一幕 ?当时芸芸众生,谁又能置身于这个政治大轮回之外呢?对照起来,倒是濮氏“批回 潮”前夕受到工宣队的批评,状作深沉地讲什么“我这才清醒地懂得了,在当时基本 废弃基本的法律(笔者按此句不通),可以任意惩罚和蹂躏人们的氛围中,自己还没 有意识到得罪别人的时候,锋利的宝剑已经悬挂在头顶。”却丝毫不谈此前干校时期 整“五一六”的草菅人命,人人自危,矫情中已露出尾巴。穆正平云“林非早说过, 他是安分守法的平头良民,与‘五一六’迥不相干”。自承能“安”整人之“份”, 会“守”无法之“法”,也证明着他“迥不相干”之实。濮文说词分明是利用年青人 的隔膜,故意以一团模糊的灰暗底色,掩饰了文革真实历史背景的一波三折。 林沧海文章揭露濮良沛“当年是文学所整‘五一六分子’的干将”,证实杨文所 言濮“是整‘五一六’而为‘革命’立功的人”并非无根。穆文既言“按当时被打为 ‘五一六’者大都是‘造反派’”,复于修订版中增补“赵凤翔一度遭‘五一六’分子 的嫌疑”,画蛇添足,自相矛盾。我想即使真有这事,也不能洗刷濮氏的作为。那个 年代不同单位“各自为战”,为了证明老婆无辜而参加整人,或者整人“劳模”的老 婆让人抄了后路,“还治其人之身”的事例,都不罕见。如果还愿意翻翻老帐,濮氏 在文革后期给“四人帮”成员写过几封表忠心兼复诋毁何其芳先生信,想必还保存在 档案里没有销毁。 从贴大字报到写效忠信,濮氏文革中“安分守法”的底牌绝不鲜亮,所以才能利 用“批林批孔”“反回潮”之机逃脱众怒,站住脚跟。不知未到不惑之年,且治近代 历史的李洪岩,是否知道这些信息背后的政治意蕴。如果不明白,不妨问问你的父侪。 三,钱先生年过六十,精力有限,实在不值得为屑小之争耗费时日了。过来人当 能记忆,当时的指导思想正是八个大字:“八亿人民,不斗行吗?”赵文曾轻松地说, “在那些天天讲斗争的日子里,吵架斗嘴是时时都在发生的事情,本来并不稀奇”,无 疑是对这段“最高指示”的生动诠释,也是她当时心态的逼真自白。干面胡同的当年 邻居说,钱、杨先生曾经以德报怨,不但以同情心接纳了濮氏一家,而且包下他们一 年多的水电费用,可知绝对无意奉陪他们“与人奋斗,其乐无穷”。钱先生当时的生 活甚至生命的旨趣所系,正在于驰骋中外,纵横古今,包罗六合,精骛八极,专心构 思著述《管锥编》。 正是在这最后这点上,凸显出真假学者的巨大反差,也使钱氏一门这一次的“自 我流亡”,区别于普天之下滔滔皆是的“受迫害”者。这是不为俗务羁糜,不为俗情 留顾,自觉,理性的超越。今观《管锥编》百万余言,洋洋洒洒,何曾有一丝尘埃污 垢,俗事染熏?足见有大智慧者,得大自在;空明之所,尽现灵光。即使今日挑剔偶 误,寻觅缺失之“钱学家”们,也未能在《管锥编》中找到对于此事伤时感遇,指桑 骂槐之痕迹。李洪岩们曾经惊诧:“对这场‘一生难忘的亲身经历’,”“‘锺书说 这事不再说了’,‘我始终没有向他再提过’”,“为什么不相互声讨或交流一下呢?” 这种话故意显露出稚嫩的天真烂漫,也许是在装XXX(以下省略三字),也许是眦睚 必报,锱铢必较,心胸狭隘,饥肠小肚的“钱学家”真不明白,达者的心胸能够宽广 到何等程度。仅就事后而言,“文革”之后钱氏夫妇像“出土文物”似的被发掘包装 ,红透中国以至海外,以至忽然当上副院长,住院时总书记也慰问,逝世后外国总统 发唁电了,但“我心依旧”,从未采取任何对付濮氏夫妇的措施。就更加证实了这种 胸怀。正因为此,濮氏方能“著名”,人五人六地招摇过市,甚至依然拿着“伤单” 到处说事儿。 陈寅恪先生论史,曾主张“同情之理解”。盖缘古人的生活和生存环境,已与今 人判然有别,非此则不足以明晰当时之人,为何作当时之事。历史是全民族的共同记 忆。“文革”仅仅过去20余年,已经出现了如此巨大的隔膜误解,甚至象李洪岩这样 以历史学者自居者,也因思维部位的偏差而不能自己。很多当事作恶之人当然更乐于 将这种隔膜误解扩大化,有意把水搅浑,以便将铁案混淆为“疑案”,“疑案”翻转 作“无头公案”、“无是非公案”。 从前有句俗话:“只吹嘘过五关斩六将,不提走麦城”,属于“记吃不记打”。 但话题一涉及文革,却正好颠倒了个儿,“只说走过麦城,不提过五关斩六将”,改 成“记打不记吃”了。即使相信所有的回忆都有它的真实性。但只有片面真实,而且 为感伤和自怜的情绪利刃切割得支离模糊,“某一年的某一天,那一张破碎的脸”, 是无法拼合成一幅真实全景,从中取得教益的。至今有关“文革”的回忆甚或小说电 影,永远是一幅幅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景象:“造反派”回忆“工作组”;“红卫 兵”回忆“上山下乡”;工作组回忆“挨斗”,连文理不通的诬陷文章,也故作姿态 地在“回眸”“反思”。近年花样翻新,不光文革“积极分子”唠叨“小灾小难”, 又出现了“梁效”回忆清查“四人帮”,“石一歌”侈谈“历史的拷问”。发展下去 ,说不定关锋、戚本禹、姚文元甚至江青的回忆“秦城”,也会来趟这池浑水。日本 人抵死不承认60多年前的南京大屠杀,老爱拿广岛、长崎挨美国人原子弹轰炸说事儿 ,我们都会义愤填膺地谴责。那么,对发生在文革中的那些往事呢? 细心的读者当能注意,对于挑起的这桩“公案”事端,自诩“钱学家”的李洪岩 等非常热心,并且有与濮赵联手,呼应唱和的一系列迹象。以篇幅所限,暂不赘言。 本应念其对文革历史的无知,不究也罢。但若不顾自己的学术立场,依然为虎作伥, 挟嫌报复,分身网上,化名哓哓,借机生事,执意尾随濮氏夫妇继续当年行径的话, 会另有机会名留青史--不过是作为“新新”,“另类”和“非常”的红卫兵形象, 与濮赵一道示众。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