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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钱钟书札记：爱情乃闲人忙事

舒展

　　钱钟书先生一大段关于男女之事乃天地之大义的论述手稿，
在1979年中华版的《管锥编》中被删去了。因为写作这段文字
时，正是“四人帮”肆虐时。钱先生挚友周振甫先生作为责任
编辑接到书稿时，江青刚从官园搬进秦城不久，十一届三中全
会前又有“两个凡是”禁锢着人们的头脑；周先生出于保护老
朋友的眷眷之诚，劝钱先生将讲“云雨”这段文字割爱了。

　　1990年鄙人受花城出版社之约选编《钱钟书论学文选》，
在钱先生府上见到大批汰除的和新补的手稿，如获至宝，当然
不能存达摩克利斯剑随时可能落下的心态毅然收进论学文选之
中，在第一卷“思辨论”中，特立一章《人欲论》（性即生）；
又于第二卷“人事论”中，特立一章《男女之事乃天地之大义》
，副题为“云雨欢媾写法有雅俗之分”。

　　“爱情乃闲人之忙事”，希腊罗马人这话讲得真是睿智幽
默。薛宝钗给成天在脂粉堆里厮混的贾宝玉，取了一个极富妙
趣而又生动的雅号：“无事忙”。谈情说爱当然是一种追求，
但得有那个雅兴与功夫。饱暖思淫欲，当食无基础时，色也顾
不上了。

　　追求、痛苦、需要、缺陷、闲暇、消遣、空虚、无聊，这
的确是历来剥削阶级的生活方式的往复循环。到了黑格尔晚期，
下启尼采早期的叔本华，总想在非理性的思想中寻找新的出路。
他的唯意志论的生命哲学姑且不谈，只说说叔本华的人欲观。
他有句名言：“人生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来回摆动着的钟摆。”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他还说，欲望和挣扎是人的全
部本质，就像永远无法解除的口渴一样，所以人从来就是痛苦
的，永远逃不出痛苦的手掌心；如果相反，一时获得了欲求的
满足从而缺少了欲求的对象时，那么空虚和无聊就会来袭击他
了。叔本华曾经师从F·迈耶尔研究印度佛教哲学，所以他把人
生看成是一切痛苦和折磨的地狱，然而留给天堂的，除了无聊
之外，什么也没有了；而彻底解脱就是佛教的涅。因此他提
倡禁欲，认为性欲是生命意志最坚决的表现，有了新的生命等
于多一台上紧了发条的人生之钟，重又开始痛苦的历程，人类
如此循环不息，因此性的满足好比写给生命的一张“卖身契”。
他不仅号召人们弃绝性欲，而且认为对生命的最高肯定不是自
杀，而是绝食而死。叔本华的这种没落思想，正是欧陆革命的
风暴中，资产阶级碰到了第一次国际政治大危机恐慌情绪的反
映。叔本华一方面痛骂大学生、工人社会主义者是兽欲主义，
痛斥性欲是万恶之源；另一方面他又与好几个女人谈情说爱，
同一个女演员长期姘居而不透露她的真实姓名，死时还给她留
下了一笔年金。难怪罗素说：“假如未免可以根据叔本华的生
活来判断，可知他的论调也是不真诚的。”（《西方哲学史》）


　　我们从《钱钟书论学文选》第二卷第39章《男女不平等》
的论述中，可以找到驳倒从孔子到叔本华歧视妇女的理论根据。

天津《今晚报》1999年9月21日“今晚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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