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摘自《血与铁》,老鬼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ISBN 7500423586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有售) 《血与铁》 ·老鬼· 五十八 进局子   几天后,1968年4月23日上午,我和同学们第二次去探视时,又跟传达 室的老警察臭贫起来。   "同志,让我们看看同学行不行?"   "不行。"   "我们同学家在外地,北京没有亲人,家里急得要命。"   "那也不行!"   仗着人多势众,我们叽叽喳喳,小得溜儿地挖苦老警察。   "毛主席说过要讲革命人道主义。你们公安局应该讲点人道主义嘛,探 视一下,送点吃的为什么就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许送。"   "为什么不许送?您得把道理给我们讲明白啊!"   "没什么可讲的!哼,在里面还想吃好的?美的你!"   "我们对敌人都有一条不虐待俘虏呢,探视探视怎么了?您老先生学过 毛主席著作吗?"   老警察瞪着眼:"你们想干什么,闹事哇?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同志,我们就要求探视一下。"   "不行!"   "为什么?"   "那是规矩。"   我们嘻笑着耍把着这位土了巴机的老警察:"现在公检法系统也在斗批 改,你们这规矩也该改一改了。"   老警察严肃警告:"放老实一点!这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进去就全 抽本儿了!"   当着众同学面,我逞强道:"进去就进去,蹲局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47中的。"   "什么案子?"   "硬说我们有枪。"   "你叫什么?"   "马清波。"   "嘿嘿,你就是马清波,喔,正要找你呢!"老警察马上给里面打了个 电话。不一会儿,出来一年轻警察,平淡地问我:"你叫马清波?"   "对。"   "跟我走吧。"   我跟着他向里面走去,心里明白就要给扔进铁笼子里了,很有些紧张。 转念一想,反正雷厦在里面,跟自己朋友一起坐牢,有什么可怵的?光天 化日之下,同学们都看着,不能太松。心一横,情绪马上镇定下来。雷厦 被抓走时的样子多英勇,我要向他学习。《红岩》里的革命先烈也都是我 的榜样。   和我一起来的同学们全都傻了,大眼儿瞪小眼儿。   身后,传达室的老警察嘲笑道:"嘿嘿,送货上门,倒省事了。哼,这 回老实了吧,叫你狂,嘿嘿,送货上门!"   这是上午10点多钟。穿过一很大院子,来到了一灰色大铁门外,拘留 所这才露出了它真实面目。铁门能进卡车,上面钉着密密麻麻的大铆钉及 角钢。周围是两米半高的红砖墙,砌得又平又齐,砖墙上架着一米高电网。   牢房位于满是绿树鲜花的院子深处,从外面根本发现不出来,就像武 林高手,功夫威猛,深藏不露。   警察按了一下门铃,大铁门上露出了一个小洞,一双眼睛窥视了一下 后,铁栓响了响,大铁门上的小门开了。里面站着一持枪的解放军战士。 我们进去之后,小门又关上,一阵哐当当响,把铁栓重插进槽。   年轻警察把我带进了值班室。里面空空,除二张办公桌外,什么也没 有。这警察开始搜我口袋,所有东西全掏出来,眼镜也给嗖地扯下。他连 看都不看我一眼,指着屋角喝道:"蹲那儿去!"语气果决,不容你抗拒。   我低着头,走到屋角处乖乖蹲下。   他例行公事地把桌上我的东西全都一一填在一张表格里。   我跟大便一样蹲着,感到非常窝火。本是一米七的堂堂男子,这么一 蹲,变成了侏儒,看警察得仰着头。可又不能不蹲,这是拘留所,无产阶 级专政机关,忠于毛主席的革命战士,不能反对它。   蹲了好一会儿,也没人理。视力所见都是桌子腿、椅子脚、墙根。过 去最讨厌上茅坑没挡板的厕所,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蹲坑儿,可现在就是这 蹲坑儿姿势出现在拘留所办公室。   偶尔进出一两个警察,裤腿和鞋在眼前移动。好窝囊哟,我又不是老 农民,干嘛让我蹲着?只一个解释──故意让你猥琐,丑化你,不叫你威 武。苏联一反特故事说特务在某机密单位的狼狗眼睛里装个照相机,窃取 情报。它照出的照片尽是腿和脚。我现在的水平高度,就是一条狗的高度, 视野也全是腿和脚。蹲呀蹲,直蹲得我眼冒金星,双腿失去知觉,一警察 看守才来领我进去。   进里面去先蹲坑儿,这样的下马威实在出手不凡。   我向看守要眼镜,答复是:"不行,里面不许戴眼镜。"   事后,我才知道为预防犯人用眼镜片自杀,所有近视眼都不许戴眼镜。   穿过一半个篮球场大的院子,东面是座礼堂般高大的屋,中间一条走 廊,两面全是小牢房。厚铁门、大铁锁、粗铁棍,跟动物园里的猛兽馆差 不多,只不过门没那么大,走廊没那么宽。   我跟着看守走,头晕乎乎,稀里糊涂。两旁铁门上的小窗户都贴着一 张张惨白的脸冷冷盯着我……当路过一间牢房时,我听见左边有人在大声 哼哼,向左一望,豁然发现雷厦正趴在窗口上,皱着眉,一下一下地使劲 撅嘴,焦急向我表示着什么。他才蹲了几天,脸色就苍白许多。他的嘴巴 那么用力地撅,想说话又不敢发出声音,怕看守听见,我却实在猜不出他 什么意思。   看见了好朋友的脸,心里立时踏实多了,蹲坑儿的耻辱感登时消失。   后来我发现,各牢铁门上的小窗户平时都关着,不让犯人看见谁给抓 进来。那天因为我是临时送货上门,才没关。   牢房的铁门约两厘米厚,都漆成灰色,门上有一大铁棍,插在铁槽里, 再挂上个足有一公斤沉的铁锁,锁上的U型棍有手指头粗。   根据用牙膏皮偷偷写在语录本上的记载,我是1968年4月23日上午10点 被放在了北侧44号牢房。进去后,按规矩睡在右边最外面。   加上我里面共有12人。都是木板地铺,东西两边各睡6个。靠门有一米 宽空地,门左侧屋角是一水泥池子,上面有个水龙头。   牢房里的气氛极冷淡。进去后,没一个人理我。这屋背阴,光线昏暗, 只对面墙上有个小窗户,很高,上面竖着6根钢棍。我呆了半天,眼睛才看 清了周围一屋子人。这些家伙都跟动物园里的野兽一样安静,懒懒洋洋坐 着。   晚上9点准时睡觉,每人必须躺下,若尿尿得喊报告,经看守批准后, 方能站起,到水池子处尿。   牢房里的电灯晚上彻夜不关,头一夜我几乎没睡。   牢房的木板地铺,刨得很光溜,约有3厘米厚。门对面墙上贴着一张拘 留所所规,有6条,用毛笔写的,记得大致如下:   第一条、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认真坦白交待自己的罪恶;   第二条、一切行动服从管理人员指挥;   第三条、认真反省,不许相互打听和议论案情;   第四条、禁止传纸条;   第五条、遵守作息制度,保持室内卫生;   第六条、发现违犯所规者,要积极揭发检举。   那水泥池子是正方型,脸盆大小。洗脸、刷牙、尿尿全在这里。无论 冬夏,都喝凉水,没有热水供应。   门上小窗户有半个象棋盘大,罩着铁网。门外有个活动木板,看守平 常把木板关上,不让犯人看见走廊里情况和其他屋的犯人。只有看守需要 观察牢里情况时,才会打开。通常晚上睡觉和开饭时都打开,便于监视。   坐牢的第一感觉是脑袋特木,木的像个傻子。   身旁一脸色苍白的瘦杆儿狼低声问我:"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为什么给关进来?"   "公安局怀疑我们把枪带到了北京。"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他两个黑窟窿般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我。   吃晚饭了,看见大家一个个拿窝头,我也随手拿了个离自己最近的。 这位跟我说话温和的瘦杆儿狼脸色刷地一变:"放下!你最后一个拿!"   原来拿窝头要排队!   身在拥挤昏暗的牢房,并没有忘记我们3人制定的攻守同盟。反正为应 付警察,我们有充足的准备。头上似乎压了座千斤大山,压抑极了。非常 明白,坚持下去,下场凄惨。为鼓舞着自己,心里默默地唱着一首歌:   红领巾,   胸前飘,   少先队员志气高,   红领巾,   胸前飘,   少先队员志气高,   时刻准备着,   为国立功劳,   时刻准备着,   为国立功劳!   搞枪就是准备着为国立功劳,没什么可后悔的。   许云峰面对敌镪水池,大义凛然;刘胡兰自己走到敌人铡刀下面;布 朗基为工人阶级解放,前后坐了33年牢……我努力想象着这些英雄,鼓励 自己。   起码,我不能比山顶先说。他现在特别想得到雷厦的原谅,正拼命表 现。我要和他比一比,决不能先他而当叛徒,被同学们所瞧不起。   进去的当天晚上,看守就提我到审讯室。里面坐着两个警察,灯泡有 一百度,雪亮雪亮。他们不说话,默默地观察着我。没有眼镜,看不清他 们的表情,但能感觉到气氛严厉。   "把你的问题说说吧。"为首的一小个子,开始说话,口气又快又狠。   "让我说什么呢?"   "你装什么孙子,丫挺的老实点!"   我咧了一下嘴,没言声。没料到人民警察说话也这样痞。   "马清波,我们完全掌握你的情况。你在后方遥控雷厦、吴山顶,快交 待吧。"小个子警察眼睛炯炯有神,贼精明。   我绝对相信雷厦和吴山顶都不会说,对方肯定在诈我。尽量用坦白诚 恳的口气说:"我真不知道他们的事。"   "哼,少装丫挺的!别给我来这个!老实交待!"小个子喝道。他面孔 严峻,两个大眼睛,黑白分明,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抓我。"   "再鸡巴装孙子,给你上家伙!"   我沉默着,不再说话。   两个警察轮流询问,软硬兼施。那小个子的眼睛久经沙场,目光跟刀 一样锋利,与捷尔仁斯基的功夫不相上下,能一眨不眨四五分钟。与他相 比,我的眼睛根本不是对手。   但我始终没有承认。全47中同学们都在看着,我不能当叛徒。   回到牢房后,觉得压抑得要窒息。这儿的警察可比昌都公安局的凶多 了。   心里万分沉重。知道硬坚持下去,就永远出不去。在阴暗的牢房里, 我倚着墙,默默背着《革命烈士诗抄》里的一首诗。   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   我们愿,   我们愿把这牢底坐穿!   ……   我能够把这牢底坐穿吗?自己问着自己。恐怕够呛。刚开始好坚持, 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为了3把枪,将一辈子消耗在这儿,不是傻蛋吗? 为了将来的远大理想,可以灵活机动,假投降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 柴烧。关死在里面,还怎么为国效劳?   可是已经与雷厦、吴山顶定了对付公安局的战略,我又怎能首先变卦? 一个中学生的荣誉是看他在危难时刻能不能守信用。即使有千条万条理由, 你背弃诺言,向公安局屈服,也会为同学们所鄙视,在学校臭到家。   说不说?坦白不坦白?心中矛盾万分。   接着,又第二次审讯。   严峻的现实使我认识到,对方这么穷追猛问,不能一点不认。就开始 执行第二道防线,承认搞过,但半路被人截了。   没想到我退让了一步,那小个子警察非但没客气点,反而更凶了:"马 清波,我跟你说,别他妈的装孙子!"   "我没装孙子。"   "你小丫挺的到时可别后悔啊,哼!"   他似乎跟老婆吵了架,满肚子火朝我发,一言一语都怒气冲冲。我是 400度近视,看不清他的脸,仍能感到他目光刺杀过来的压力。奇怪,我一 没偷他东西,二没打他孩子,三没欠他钱,一点没招他惹他,干嘛这么上 火?他的目光像把看不见的刀尖,审三个钟头,扎得我全身是窟窿。   警察的眼睛就是犀利,不服不行。终日跟流氓、盗匪、骗子、杀人犯 打交道,练出的眼睛跟常人确实不一样。目光极酷,照你3分钟,一眨不眨, 小菜儿一碟。我相信面前这双警察眼睛所照过的人中,肯定有被枪毙的。 这是名符其实的捷尔仁斯基的眼睛,能把亡命徒、小流氓照得屁滚尿流。 隘口村的独眼龙虽恶,比起眼前的警察来,嫩得像小天鹅。   "你马清波是什么东西?不交待就在里面沤着吧。又想做婊子,又想立 牌坊,别玩儿这一套!"小个子警察用拳头猛捶了一下桌子:"回去!"   我垂头丧气地拖着腿,被看守押回44号牢房。等哗哗啦啦把铁门锁上, 身边的那位白脸瘦杆儿狼悄悄问我:"怎么样?"   我用沙哑的声音说:"警察好凶呀,跟我拍桌子瞪眼。"   晚上,轮到我第一个拿窝头了,也没心思挑,就近拿了一个。   从小到大,第一次尝到了当囚犯的滋味。警察怎么那么横,连杀猪的 对猪也没这么凶啊。就算我搞了枪,也不是杀人犯,干嘛如狼似虎的。   审这一次,情绪给审得七零八碎,蒙头转向,得花好几天才能缓过气 来。   拘留所彻底与外界隔绝。除了语录本,其他书籍、报纸、杂志一律禁 止带进,广播也不许听。每个月可以向家要一次东西,在拘留所发的明信 片上填。上面油印着被子、褥子、枕头、牙膏、牙刷、手纸、肥皂……要 什么就在旁边打个对勾,写上地址,拘留所就给寄走,其他什么话也不许 写。   在牢房里,我很愿意睡最外面,虽离尿池子近,有尿味儿,但觉得这 离门口最近,离自由最近,离雷厦最近。现在我已经判断出了雷厦所在牢 房的位置是48号,跟我一侧。而且耳朵能分别出与临近牢房开门声音的区 别。   我一天到晚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响。想念战友。在里面一点也不想念 父母,就是想雷厦,想念我的颈刎之交。世上没有比他对我更忠实的人了, 想想吧,父母的剩饭我都嫌脏,不愿碰,可雷厦却能喝我剩下的粥!   某天上午,终于听见雷厦的牢房门打开了,警察叫雷厦,并听见雷厦 和警察说了一句什么话,接着是一堆杂乱的脚步。我注意到他直到晚上很 晚才回来。不明白为什么审雷厦用一整天时间,他午饭和晚饭在哪儿吃的 呢?   自第二次审讯后,警察再也没理我。   进去四天以后,肚子开始饿得咕咕响。过去听人说过里面吃不饱,现 在才有了亲身的体会。一天两顿,每顿一个窝头,号称四两。人一饿,说 话都没劲儿,声音像蚊子叫,一星期才能攒够一泡屎。那窝头貌不起眼, 特剌嗓子,饿几天后,才感觉它是金子,它是生命,它是希望。   吃饭排队拿窝头时,每人都弯着腰,左盼右顾,聚精会神地挑,样子 又可笑又可悲。多马大哈的人,吃饭时,都要用块手绢包着窝头,不让一 粒窝头渣流失……真没想到阳光普照的红色中国大地上,还敢这么饿犯人!   这是1968年,海淀分局拘留所放风没规律,有时一个月也不放一次。 我进去后两个星期才赶上次放风。每次按屋放,就像放茅一样,一屋排一 队,全都低着头走出去,坐在空地上。坐下后也必须低头,不许东张西望。   过去在电影看犯人放风时,是在监狱院子里转圈走路,但1968年春, 海淀分局拘留所的放风就是让你坐在外面小院的土地上,低头晒五六分钟 太阳。   因为不许抬头,也不知道有几个警察监视我们,也不知道这院子围墙 有多高,四周都放着什么东西,连身边左右是谁都闹不清楚。从一出牢门, 看守就不断厉声吼道:"低头!低头!"生怕犯人之间用目光传递消息、交 流情感。   这天放风。我走在我们44号牢房的最前面,眼睛的余光发现雷厦已坐 在他那一排的顶头,他穿着从西藏林芝搞来的绿军棉袄,在群土灰色的犯 人中很是显眼。我是第一个,坐在我们这排的顶头儿。右边没人,再过去 两米是一排牢房,专关疯子、盲流等临时犯人。   几名警察警觉地站在四个角落,监视着这100多个犯人。"低头!低头! "的吼声此起彼伏。小院子里塞那么多人,却很安静,偶尔有人咳嗽一下。   我虽低头,双腿抱膝,但头稍稍右转一下,眼睛的余光看见雷厦正盯 着我,我们的目光碰上!在周围犯人全部大低头的状态下,能跟朋友目光 相遇,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此时雷厦又向我做出撅嘴动作,并缩着头躲在 前排人背后,装着挠痒痒,把胳膊抬了一下,一迭成方块的小纸无声地掉 在了我右侧空地上。   他那排和我这排隔着三排,这家伙竟把小纸条扔到了我身边,好一个 惊险小说的情节!我挪挪屁股,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把那纸块拿起来。   回去后,我激动地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说!"   啊!我激动得要喘不上气。这决定太英明了!他不怕失去中学生最珍 重的名誉,第一个勇敢地背叛了我们的攻守同盟。   这种背叛比不背叛更需要勇气。   自从被抓进来后,说与不说就在脑子里激烈斗争。但一直没勇气彻底 否定我们的攻守同盟,害怕人家说我软骨头,内心痛苦之极。   谢谢雷厦,帮我卸下了这个沉重负担。而且他是冒着多么大的危险通 知的我。在好几个警察的眼皮底下,若有犯人报告,就惨了。   我这才明白刚进牢房时,他对我焦急地撅嘴的含义,那正是"说"的口 型。   雷厦的决定很难得,没有死守中学生心目中的道德戒律。我们不能为 了信守最初的盟誓,而葬身在拘留所里。大丈夫能屈能伸,为3把枪把一生 陪了,愚蠢到家。我们当初的想法太天真。   雷厦好样儿的!   大约过了一星期,提审员又提我。这次我痛痛快快地把一切来龙去脉 全招了。那小个子警察态度立刻缓和,嘲笑道:"早你干嘛来着?你拿枪照 的相片,清清楚楚,抵赖得了吗?"   他们把我夹在语录本夹皮里的相片发现了!唉,大意了!大意了!   交代完后,等于放下了一个包袱,浑身轻松。估计关不了多长时间, 文革中这种事太多了,根本不算事。   里面看守极凶。每次上茅,刚蹲下去,没10秒就开始吼:"起来!起来! "   饿得再没大便,拉一截,再擦干净,也得用半分钟吧?看守这么吼, 弄得人都得事先把裤子解好,聚集在门口,等门一打开,提着裤子闪电般 向厕所冲去,以允出几秒钟多蹲一会儿。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拘留所最大的恐惧,不是看守的喝斥,同屋犯 人的阴险,与世隔绝的可怕,而是饥饿。   饥饿把人饿得没有尊严,饿成了野兽。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