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卡尔维诺寓言作品选 毛 尖  译   这五则寓言选自卡尔维诺的寓言集《黑暗中的数字》,是他年轻时候的作品 ,从未在国内发表过,卡尔维诺称它们为“小故事"。他在1943年偶尔写在 一张纸上的随想大概可以解释他写这些寓言的动机:“当一个人感到压抑时,他 写寓言;当一个人不能清晰地表述思想时,他写寓言,且藉寓言以表达。这些小 故事是关于一个年轻人,在法西斯的死亡阵痛里,经历的政治和社会命运。”   卡尔维诺(1923—1985)出生于古巴,在意大利长大,十几岁就拿 起笔开始写寓言、诗歌和戏剧。舞台和电影院是他最初的家园。有一天,他给朋 友斯卡法里的信中说:“我转而写小说了。"从那天开始,他一发不可收地写下 了《蜂巢小径》、《树上的男爵》、《困难的爱》、《阿当,一个下午》、《马 科尔瓦多》、《寒冬夜行人》、《隐形的城市》、《帕洛马先生》、《守门人和 其他》等,成为意大利当代最富特色的作家,其每一部作品都呈现不同面貌,尤 其是幻想小说和神话寓言,想象力极丰富,令人惊讶。1988年英国韦伯列德 文学奖得主罗什第说:“当意大利爆炸,当英国焚烧,当世界末日来临,我想不 出有比卡尔维诺更好的作家在身边。”这是对卡尔维诺至高无上的赞誉。 黑 羊   从前有个国家,里面人人是贼。   一到傍晚,他们手持万能钥匙和遮光灯笼出门,走到邻居家里行窃。破晓时 分,他们提着偷来的东西回到家里,总能发现自己家也失窃了。   他们就这样幸福地居住在一起。没有不幸的人,因为每个人都从别人家里偷 东西,别人又再从别人家里偷,依次下去,直到最后一个人去第一个窃贼家行窃 。该国贸易也就不可避免地是买方和卖方的双向欺骗。该国政府也是个向臣民行 窃的犯罪机构,而臣民也仅对欺骗政府感兴趣。所以日子倒也平稳,没有富人和 穷人。   有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总之是有个诚实人到了该国 定居。到了晚上,他没有携袋提灯出门去偷,而是呆在家里抽烟读小说。   贼来了,见灯亮着,就没有进去。   这样持续了有一段时间。该国的人感到有必要向他挑明一下,纵使他想什么 都不干地过日子,可他没有理由妨碍别人干事。他天天晚上呆在家里,这就意味 着有一户人家第二天没了口粮。   诚实人感到他无力反抗这样的逻辑。从此他也像他们一样,晚上出门,次日 早晨回家。但他不行窃。他是诚实的。对此,你是无能为力的。他走到远处的桥 上,看河水打桥下流过的情形。每次回家,他都会发现家里失窃了。   不到一个星期,诚实人就发现自己已经一文不名了;他家徒四壁,没有任何 东西可吃。但这算不了什么,因为那是他自己的错。不,总之是他的行为使其他 的人很不安。因为他让别人偷走了他家的一切却不从别人家那儿偷任何东西。这 样总有人在黎明回家时,发现家里没被动过————那本该是由诚实人进去行窃 的。   不久以后,那些没有被偷过的人家发现他们比别的人家富了,就不想再行窃 了。糟糕的是,那些跑到诚实人家里去行窃的人,总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因此他 们就变穷了。   同时,富起来的那些人和诚实人一样,养成了晚上去桥上的习惯,他们也看 河水打桥下流过的情形。这样,事态就更混乱了。因为这意味着更多的人在变富 ,也有更多的人在变穷。   现在,那些富人发现,如果他们天天去桥上,他们很快也会变穷的。他们就 想:“我们雇那些穷的去替我们行窃吧。”他们签下合同,敲定了工资和如何分 成。自然,他们依然是贼,依然相互欺骗。但形势表明,富人是越来越富,穷人 是越来越穷。   有些人富裕得已经根本无须亲自行窃或雇人行窃就可保持富有。但一旦他们 停止行窃的话,他们就会变穷,因为穷人会偷他们。因此他们又雇了穷人中的最 穷者来帮助他们看守财富,以免遭穷人行窃,这就意味着要建立警察局和监狱。   因此,在那个诚实人出现后没几年,人们就不再谈什么偷盗或被偷盗了,而 只说穷人和富人;但他们个个都还是贼。   惟一诚实的只有那个诚实的人,但他不久便死了,是饿死的。    良 心   来了一场战争,一个叫吕基的小伙子去问他是否能作为一个志愿者参战。   人人都对他赞扬有加。   吕基走到他们发步枪的地方,领了一把枪说:“现在我要出发了,去杀一个 叫阿尔伯托的家伙。”   他们问他阿尔伯托是谁。   “一个敌人。”他回答,“我的一个敌人。”   他们跟他解释说他应该去杀某一类敌人,而不是他自己随便想杀谁就杀谁。   “怎么?”吕基说:“你们以为我是笨蛋吗?这个阿尔伯托正是那类敌人, 是他们中的一个。当我听说你们要和那么多人打仗,我就想我也得去,这样我就 能逮住阿尔伯托了。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了解这个阿尔伯托,他是个恶棍 。他背叛了我。几乎没个由头,他让我在一个女人那儿成了小丑。这是旧话了。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那我可以把整个经过跟你们讲一下。”   他们说行了,这已经够了。   “那么,”吕基说,“告诉我阿尔伯托在哪儿,我这就去那儿和他干一场。 ”   他们说他们不知道。   “不要紧。”吕基说,“我会找到人告诉我。迟早我要逮住他。”   他们说他不能那样做,他得去他们叫他去的地方打仗,打恰好在那里的人。 关于阿尔伯托,他们是一无所知。   “你们看,”吕基坚持说:“我真是应该跟你们讲一下那件事。因为这个家 伙是个真正的恶棍,你们去打他是完全应该的。”   但是其他人不想知道。   吕基看不出这是什么原因:“抱歉,也许我杀这个或那个敌人对你们而言都 是一样的,可是如果我杀了一个与阿尔伯托没有关系的人,我会难受的。”   其他人不耐烦了。其中一个人颇费了番口舌,跟他解释战争是怎么回事,他 为什么不可以认定自己要杀的某人是敌人。   吕基耸了耸肩。“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他说,“你们就别把我算上了。 ”   “你已经来了,你就得干下去。”他们吼道。   “向前走,一、二,一、二!”这样他们就把他送上战场了。   吕基闷闷不乐。尽管他可以随手杀人,但那不过是为了看看他是否可以找到 阿尔伯托,或者阿尔伯托的家人。   他每杀一个人,他们就给他一个奖章,但他仍闷闷不乐。“如果我杀不了阿 尔伯托,”他想,“那我杀那么一大堆人是一点都不值得的。”他感觉很糟。   同时他们仍在不断地给他颁发奖章,银的,金的,各种各样的。   吕基想:“今天干掉一点,明天干掉一点,他们就会越来越少,最后就会轮 到那恶棍了。”   但是就在吕基找到阿尔伯托之前,敌人投降了。他感觉糟透了,自己干掉了 那么多的人,却毫无意义。现在,因为和平了,他就把他的奖章都装在一个袋子 里,去敌国到处转悠,把奖章分给那些死者的妻子和孩子。   这样转悠的时候,他就遇上了阿尔伯托。   “好,”他说,“迟来总比不来好。”他就把他干掉了。   那样他就被捕了。他被指控为谋杀并判处绞刑。在审判中,他不停地说他这 样做是为了自己的良心,但没人听他的。 做起来   有这样一个镇子,做什么事情都被禁止了。   现在,因为惟一未被禁止的就是尖脚猫游戏,所以镇上的臣民就经常聚在镇 后边的草坪上,成天地玩尖脚猫游戏。   因为禁令被制订的时候总有恰当的原因,所以没有任何人觉得有理由抱怨, 也没人觉得受不了。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官员们觉得再没有任何理由禁止臣民做这些事了,他 们就派了传令官四处通知人们一切都开禁了。   传令官来到老百姓喜欢聚集的那些地方。   “听好了,听好了,”他们宣布,“所有的都开禁了。”但人们还是玩尖脚 猫游戏。   “明白吗?”传令官重申,“你们现在可以任意做想做的事了。”   “好的,”臣民们回答。“我们玩尖脚猫。”   那些传令官一再地提醒他们的臣民,他们又可以回到他们从前曾经从事的那 些高尚而有用的职业中去了。但是老百姓都不愿听,他们继续玩尖脚猫,一圈又 一圈,甚至都不停下来喘口气。   看到他们是白费劲了,那些传令官就回去禀报上面。   “这很容易,”那些官员们说,“现在我们下令禁止尖脚猫。”   人民就是在那时开始反抗的,杀了部分官员。   然后人民分秒必争地又回去玩尖脚猫游戏了。 呼喊特丽莎的人   我迈出人行道,朝后退几步,抬起头,然后,在街中央,双手放在嘴上作喇 叭状,对着这一街区的最高建筑物喊:“特丽莎!”   我的影子受了月亮的惊吓,蜷缩在我的两脚之间。   有人走过。我又喊了一声:“特丽莎!”那人走近我,问:“你不喊得响一 点,她是听不到的。让我们一起来喊吧。这样,数一二三,数到三时我们一起喊 。”于是他数:“一,二,三。”然后我们一齐吼:“特丽丽丽莎莎!”   一小撮从电影院或咖啡馆里出来的人走过,看见了我们。他们说:“来,我 们帮你们一起喊。”他们就在街中心加入了我们的行列,第一个人数一二三,然 后大家一齐喊:“特丽丽丽莎莎!”   又有过路人加入我们的行列;一刻钟后,就成了一大群人,大约有20个吧 ,而且还不时地有新成员加入。   要把我们这么一群人组织起来同时喊可真不容易。总是有人在没数到“三” 之前就喊了,还有人尾音拖得太长,但最后我们却相当有效地组织起来了。大家 达成一致,就是发“特”音时要低而长,发“丽”音时高而长,发“莎”音时低 而短。这样听上去就很不错。当有人退出时,不时地会有些小口角。   正当我们渐入佳境时,突然有人————如果是从他的嗓音判断,他一定是 个满脸雀斑的人————问道:“可是,你确定她在家吗?”   “不能确定。”我说。   “那就太糟了,”另一个说,“你是忘了带钥匙,对不对?”   “其实,”我说,“我带着钥匙。”   “那么,”他们问,“你为什么不上去呢?”   “哦,可我不住这儿,”我说,“我住在城市的另一头。”   “那,恕我好奇,”满脸雀斑的人很小心地问,“那到底是谁住在这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说。   人群似乎有些失望。   “那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一个牙齿暴露的声音问,“你为什么站在这儿 的楼下喊‘特丽莎’呢?”   “对于我来说,”我说,“我们可以喊其他名字,或换个地方叫喊。这并不 重要。”   他们有些恼怒了。   “我希望你没有耍我们。”那雀斑似的声音很狐疑地问。   “什么?”我恨恨地说,然后转向其他人———希望他们能为我的诚意作证 。那些人什么也没说,表明他们没接受暗示。   接下来有一阵子的尴尬。   “要不,”有人好心地说,“我们一起来最后喊一次特丽莎,然后回家。”   这样我们就又喊了一次。“一二三特丽莎!”   但这次叫得不太好。然后人们就纷纷回家了,一些人往东,一些人往西。   我快要拐到广场的时候,我还听到有声音在喊:“特———丽———莎!”   一定是还有人留在那儿继续喊。有些人很顽固。    敌人眼睛   一天早上,彼得罗在路上走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烦扰他。这种感觉持 续了一会儿,不过他也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是有人在他后面盯 他的梢,可他看不见。   他猛地回过头去:临近的几条街上人倒是不少,可他所在的这条街上却只有 大门和围墙,贴满破海报的木栅栏。周围几乎没人。彼得罗立即对自己感到很恼 怒,向这种回头的冲动让步真是愚蠢。因此他决心继续走,继续他刚才的思路。   那是个秋天的早晨,有一点儿阳光;虽然不至于让你欢呼雀跃,却也不会叫 你心弦纷乱。但是,不管他自己如何想,那种不安感还是越来越拽住他,有一阵 他觉得这种不安感就聚集在他的脖子上、背上、肩膀上,就像他永远躲不开的目 光,如同某种充满敌意的东西在慢慢地逼近他。   为了克服自己的紧张,他觉得周围需要有些人,他便朝一条较繁忙的街上走 去。但是又一次,在街角,他转身回头看,一个骑脚踏车的人经过,一个女人穿 过马路,他仍然看不出周围的人和事与咬啮着他的焦虑之间有什么关系。转身的 时候,他的眼睛对上了另一个男人的眼睛,那人同时也在转过头去。两个男人都 同时迅速地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似乎彼此都在寻找另外的东西。彼得罗想: “也许那人会以为我在看他。也许我不是惟一的在这个早晨为感觉变得可恶地尖 锐所苦恼的人。也许是因为天气,这日子,让我们都变得神经兮兮的了。”   他那时是在一条繁忙的街上,因为心里这样想着,他就开始打量周围的人, 注意到有些人的举动十分可笑:羞恼般地甩着手,几乎碰到了脸;眉头皱成一团 ,似乎是被突然的忧虑或烦心的记忆袭击了。“多么痛苦的一天啊!”彼得罗一 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在电车站,他踢踏着脚的时候注意到,其他等车的人也同 样在踢踏着他们的脚,一边读着电车线路告示牌,似乎要在上面寻找没写上去的 东西。   在电车上,售票员在找钱的时候出了错,并且发了脾气。驾驶员向行人和骑 车的拼命按喇叭;乘客的手紧紧地抓住栏杆,就仿佛沉船上的海员似的。   彼得罗认出了他的朋友考拉多的身影。他正坐下来,没看见彼得罗,心神不 宁地朝窗外打量着,用一个手指甲抠着脸。   “考拉多!”他冲着他头上叫了一声。   他的朋友喊:“啊,是你!我没看见你。我在想事。”   “你看上去很紧张。”彼得罗说,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想在别人身上发 现和自己同样的状态。他说:“我自己今天也相当紧张。”   “谁不是呢?”考拉多说,他脸上那种耐心而嘲讽似的微笑让人愿意听他讲 述,并信任他。   “你知道我的感觉吗?”彼得罗说:“我觉得就像是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   “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某个我遇到过的人的眼睛,可我记不得了。冷冷的眼睛,敌意的……”   “那种眼睛是不值得你看的,不过,你倒千万不可大意才是。”   “是……那眼睛像……”   “像是德国人的?”考拉多问。   “对对,像是德国人的眼睛。”   “那么,很明显了。”考拉多边说边打开了他的报纸,“比如这条新闻…… ”他指着标题:凯瑟林被特赦……SS重整旗鼓……美国资助新纳粹……“不奇 怪他们又出现在我们背后了。”   “哦,那么……你认为那是……但为什么我们现在才觉得呢?凯瑟林和SS 的存在都很有些年头了,一年,甚至两年。可能那时他们还在监狱里,但我们很 清楚地知道他们在那儿,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   “那眼睛,”考拉多说,“你说你感觉到有眼睛在盯着你。至今为止他们还 没敢怎么盯人:他们眼睛下垂,而我们也不再习惯他们了……他们是过去的敌人 ,我们恨他们过去所做的,不是现在的他们。不过,现在他们发现了他们过去盯 人的……他们八年前盯人的方式……我们是记得的,开始感到他们的眼睛又在盯 着我们了……”   在过去,彼得罗和考拉多,他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记忆。而且他们,一如从 前,不是什么幸福的人。   彼得罗的哥哥死在一个集中营里。彼得罗和他的母亲一起生活,在他们家的 老房子里。傍晚时,他回到家。门照例地嘎嘎响,碎石子在他的鞋底下吱吱叫, 就像白天,每次如果你仔细听,它们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脚步声。   那个晚上出来的德国人,他现在走在什么地方?可能他现在正穿过一座桥, 在运河边或一排矮房子边踱步,房子里的灯亮着,在一个满是煤和碎石的德国— ———他现在是普通人的打扮,扣子一路扣到下颌的黑外套上,绿帽子,眼镜, 他此刻正盯着,盯着他,彼得罗。   他打开门。“是你!”传来他母亲的声音。“终于回来了!”   “你知道不到这时候我是不会回来的。”彼得罗说。   “是,我知道,可我等不及。”母亲说,“一整天我的心都在嗓子眼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条新闻……那些将军又接管了……说是他们一直都是对的 ……”   “你也是!”彼得罗叫道。“你知道考拉多说什么了?他说我们现在都感觉 到了那些德国人又在盯着我们了……那就是为什么我们都紧张……”然后他笑了 起来,似乎这事只有考拉多一个人这么想。   但是母亲的手在他脸上挥了一下。“彼得罗,是不是要打仗了?他们是不是 回来了?”   “这个,”彼得罗想,“直到昨天,当你听人谈起另一场战争的危险性时, 你是不会想到这有什么特别的,因为过去的战争有它们自己的模样,而且也没人 知道新战争会是什么样子。但现在我们知道了:战争又找回它过去的脸了,还是 他们那些脸。”   吃过晚饭,彼得罗出门,外面下着雨。   “彼得罗?”他的母亲问。   “什么事?”   “这种天气还出门?”   “怎么啦?”   “没什么……别太晚……”   “我不是小孩了,妈妈。”   “好吧……再见……”   他的母亲在他身后关上门,停下来听他在石子路上的脚步声,门的叮当声。 她站在那儿听雨的声音。德国在遥远的地方,在阿尔卑斯山脉的那一头。那儿可 能也下着雨。凯瑟林驱车经过,他的车溅起了泥浆;把她儿子带走的SS正要去 重整旗鼓,穿着闪亮的黑雨衣,他们老兵的雨衣。当然,在今天晚上去担什么心 是愚蠢的;同样明天也不必担心;甚至这一年都不必担心。但她不知道她可以有 多长时间不必担心。即使在战争年代,有些晚上你也不必担心。但你现在却早就 开始为第二天担心了。   她一个人,外面是喧闹的雨声。穿过这个被雨浸透了的欧洲,过去的敌人的 眼睛刺穿了这夜,正好刺中她。   “我能看见他们的眼睛。”她想,“但他们也该看见我们的。”她于是牢牢 站住,紧紧地盯住黑暗。  (南方周末2001.2.22.)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