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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百年国士》，中国文联出版公司，ISBN 7505932470
    一百年来，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几代文人学者，忧国匡救，
以其卓识奇才，筚路蓝褛，扶危继绝，或施之事业，或见于文章，中华文化，凝
聚一身，沉浮毁誉，难累其心，独立不惧，孤往不悔，存者殁者，一一隐入青史，
吾辈奉为国士，高山仰止，永怀难忘。本书选文300余篇，自叙，思亲，忆旧，
怀师，伤逝，访贤，画出国士48家，状其雄飞四海之概，咏其冰壶秋月之风，记
言记事，可圈可点，多为名人名篇。史料翔实，文笔清雅；轶闻秘辛，世所鲜知，
弥足珍贵。选刊者若播炬火，读书者当知无尽青春之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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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超二三事

□梁实秋

　　公超在某校任教时，邻居为一美国人家。其家顽童时常翻墙过来
骚扰，公超不胜其烦，出面制止。顽童不听，反以恶言相向，于是双
方大声谇，秽语尽出。其家长闻声出视，公超正在厉声大骂：I’
ll crown you with a pot of shit！（我要把一桶粪便浇在你的头上！）

　　那位家长慢步走了过来，并无怒容，问道：“你这一句话是从哪
里学来的？我有好久好久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话了。你使得我想起我的
家乡。”

　　公超是在美国读完中学才进大学的，所以美国孩子们骂人的话他
都学会了。他说，学一种语言，一定要把整套的咒骂人的话学会，才
算彻底。如今他这一句粪便浇头的脏话使得邻居和他从此成了朋友。
这件事是公超自己对我说的。

　　公超在暨南大学教书的时候，因兼图书馆长，而且是独身，所以
就住在图书馆楼下一小室，床上桌上椅上全是书。他有爱书癖。北平
北京饭店楼下Vetch的书店，上海的别发公司，都是他经常照顾的地方。
作了图书馆长，更是名正言顺的大量买书。他私人嗜读的是英美的新
诗。英美的诗，到了第二次大战以后，才有所谓“现代诗”大量出现。
诗风偏向于个人独特的心理感受，而力图摆脱传统诗作的范畴，偏向
于晦涩。公超关于诗的看法与徐志摩、闻一多不同。当时和公超谈得
来的新诗作家，饶盂侃（子离）是其中之一。公超由图书馆楼下搬出，
在真茹乡下离暨南不远处租了几间平房，小桥流水，阡陌纵横，非常
雅静。子离有时也在那里下榻，和公超为伴。有一天二人谈起某某英
国诗人，公超就取出其人诗集，翻出几首代表作，要子离读，读过之
后再讨论。子离倦极，抛卷而眠。公超大怒，顺手捡起一本大书投掷
过去。虽未使他头破血出，却使得他大惊。二人因此勃xu。这件事也
是公超自己对我说的。

　　公超萧然一身，校中女侨生某常去公超处请益。其人貌仅中姿，
而性情柔顺。公超自承近于大男人沙文主义者，特别喜欢meek（柔顺）
的女子。这位女生有男友某，扬言将不利于公超。公超惧，借得手枪
一支以自卫。一日偕子离外出试枪，途中有犬狺狺，乃发一枪而犬毙。
犬主索赔，不得已只得补偿之。女生旋亦返国嫁一贵族。

　　公超属于“富可敌国贫无立锥”的类型。他的叔父叶恭绰先生收
藏甚富，包括其外公赵之谦的法书在内。抗战期间这一批收藏存于一
家银行仓库，家人某勾结伪组织特务人员图谋染指，时公超在昆明教
书，奉乃叔电召赴港转沪寻谋处置之道，不幸遭敌伪陷害人狱，后来
取得和解方得开释。据悉这部分收藏现在海外。而公超离开学校教席
亦自此始。

　　公超自美“大使”卸任归来后，意态萧索。我请他在师大英语研
究所开现代英诗一课，他碍于情面俯允所请。但是他宦游多年，实已
志不在此，教一学期而去。自此以后他在政界浮沉，我在学校尸位，
道不同遂晤面少，偶于公开集会中一面，匆匆存问数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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