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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的“敝帚” 

王旭烽

　　自己的破笤帚自己爱惜，这不奇怪，因为此中有那扫地人的感情。当初买来
时，钱多钱少，总归花了，况且笤帚崭新，纤尘未沾，若手艺人扎得精巧，挂在
墙上，你要辟邪，你要当壁挂，两便。后来旧破，岁月浸渗，容颜已逝，廉颇耄
耋。少年弟子江湖老，睹物思情，怎么会没有一番唏嘘，故中国成语有“敝帚自
珍”四字，其中微言大意，可谓深也。
　　然而他人的敝帚，而且已经不自珍了，或者不得不放弃自珍了，被你却碰上，
你怎么办？
　　有一天，仿佛接近年关，在一家豪华而又寂寞的商场楼下，我看到一堆“敝
帚”，卖者说，这是一家公司破产后抵债的办公用具，便宜点出手，也好让欠债
收债的都能过个年。这么一说，听者不免生情，本来只是浏览，此时也想着要买
点什么了。
　　况且那张长长的办公桌，我实在是中意。这种样式的桌子，以前以后没有再
见过。窄而长不去说它，右后角还故意缺去一条，不知何故。用来放电脑，那缺
角正好往下挂电线，旁边还够得下坐一个人写字看书。抽屉非常滑溜，关拉自如，
颜色也好，卖二百元，我没有还价，立刻就搬了回来，放在家中，怎么看都是妥
贴，真是他人的敝帚也自珍啊。
　　这张桌子的主人现在是我了，但从前的主人在哪里呢？破产的，是一家国有
企业还是私人老板呢？桌面上也放过电脑吗？电脑里记录过什么呢？当计算机告
诉那当家人你已经破产了的时候，他在桌前一定流下过冷汗吧？他抚摸过这些即
将出手的家当吗？桌面上留下过他手掌的体温吗？他会不会曾经趴在这张桌子上
痛哭过呢？如果有，那么，桌面上也应该留下过他的泪痕。况且那个他———也
许就是我用错了的，也许应该是那个女字旁的她呢？想到这里我的心紧了，一个
破产的女人，一部汗水与泪水的奋斗史，又豪华又寂寞，如那家大商场。现在繁
华散尽，其中一样器物，来到了我的家中。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人用过的东西，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转让的物件，它
甚至不能说是一把敝帚，它有八成新呢。被人经手过的东西往往别有风致，如果
东西也有感情，那么，它经手的人越多，它的阅历就越丰富，它的沧桑感也就越
深。
　　深夜与这张桌子相对，桌面在台灯下发出奶黄色的淡光，它终于安定下来了，
而且会生活得比我更长久。在我之后，它又会到哪里去呢？我摇摇头不去想它了。
他（她）人的敝帚啊，你现在是和我在一起了，你是我的敝帚了，我会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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