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在瑞典经历漫长闹婚夜 李辉    在到林雪平之前,皮尔在电话中告诉我,我抵达林雪平的当天 下午,他要参加聚会,庆祝一位朋友的结婚,问我是否愿意参加。我 满口答应。我自然不愿意放过这种与瑞典年轻人接触的好机会,了解 风情,也是了解人。   瑞典的闹婚习俗,我在北京时就有所耳闻。我认识的一位瑞典银 行驻北京办事处的朋友,去年和一位中国姑娘结婚。按照瑞典的习俗, 在结婚之前,男方和女方的朋友,必须在周末分别将新郎或新娘带至 街头,逼着他们做完一些带有恶作剧性质的事情,以表明正式告别了 独身生活。于是,有一个晚上,他被套上中国军装上衣,身上和脸上 粘上纸条,挂上他喜欢的小号。在酩酊大醉之后,他的瑞典同胞便将 他带到北京站广场,让他吹,让他唱,一直闹到深夜。那次闹婚,因 为我正好出差外地,未能参加,但后来听他谈起。瑞典朋友说,这一 习俗在瑞典和北欧都十分盛行。   在皮尔家稍稍休息之后,我便和他到市中心,他和同伴的恶作剧 就将从这里开始。   皮尔在瑞典著名的萨伯公司(SAAB)的飞机制造部门工作,新郎 以及参加闹婚的朋友也大多是他的同事。我随着皮尔,到新郎家中, 与他的七八个伙伴一起,将新郎带到市中心广场。   新郎个头很高,将近1米90,而且魁梧健壮。按照习俗,他应该被 打扮得稀奇古怪。于是,在一个电话亭旁,男友们当街为他更换衣着。 上衣为花格子西服,袖子极短极细,裤子也很短,据说是70年代流行 的式样。皮鞋则带半高跟,同样是早已过时的式样。皮尔告诉我,这 身打扮走在街上,必然会引起人们的好奇。   换好衣服,便在他的脸上涂抹。新郎来自芬兰,他的两颊便被画 上蓝白相间的芬兰国旗模样。然后在他的胸前挂上一个大纸牌,类似 于中国文革中批斗时的样子。由于他在飞机制造公司工作,纸牌上便 贴着一张萨伯公司制造的飞机的照片,还特地将“瑞典制造”的字样 改为“芬兰制造”。他的背上也给披上了一大块白布,上面画着芬兰 国旗。   如此这般一番精心打扮,新郎就出现在行人面前。他被簇拥到广 场边的一个商店门口,手里又塞进一大叠飞机模型的复印件,他的任 务就是将它们散发给行人。在伙伴们的起哄声中,他心甘情愿却又是 无可奈何地乞求从他身边走过的行人,他一边递复印件,还一边如同 推销员一样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飞机,欢迎你购买。”   就在皮尔们闹婚的这个地点旁边,又一拨儿闹婚也热闹地进行着。 这是闹新娘。新娘头上披挂长长的白纱中,腰间系着一个格子围裙, 胸前挂一个白纸牌,上面用彩笔写着一句英文:“I’M A KACK.”我问 了几个人,谁也说不准“KACK”是什么意思。   新娘在街头跳完舞之后,她和女友们就在商店出口处旁边支起桌 子,架起汽油炉(可能是),摆好案板和方便餐具。我好奇地看着, 不知她们又该玩出什么花样。只见一个姑娘拎来一个塑料桶,桶里居 然装有一些鸡蛋和不同果酱。新娘把一切准备就绪,就点上火,当街 做起瑞典特色的鸡蛋馅饼来。她的任务就是做出这些鸡蛋馅饼,并将 它们兜售掉。   那边新郎依然忙碌着散发广告。就在这两拨儿互不相关的闹婚, 紧锣密鼓地在同一个出口处进行的同时,我看到广场的另一边,又有 一群姑娘热热闹闹地簇拥一个姑娘出现了。不用说,还是闹婚。我很 奇怪,为什么今天同时有那么多的闹婚。皮尔说,首先今天是周末, 另外,在瑞典,五月初才是真正的春天开始,天气温暖,阳光明媚。 这样,年轻人一般都愿意将闹婚这种活动,安排在这时举行。   新郎的广告总算散发得差不多了,我们就驾车到林雪平郊区的一 个赛车场。这是供娱乐的小型赛车,但时速依我看也十分快。他们平 时都是驾车好手,按说没有任何问题,但从没有驾驶过这种小赛车的 皮尔,一开始也熄过几次火,更有人因为速度太快,而人仰马翻,摔 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我就更加狼狈,不停的熄火,后来又因为实在 害怕速度太快,索性半途退出,由管理人员将赛车从远处运回,我则 步行穿过赛道间的草坪,回到起点。   他们驾驶得飞快。在这种场合,开开新郎的玩笑,仍然是皮尔他 们的任务。于是,他们分别利用机会超越新郎,并借机企图将他逼到 路外。好在新郎是一个技术高超的驾驶员,他左右躲闪,终于没有被 挤走,反倒是另外两个人跌到路外草地上,弄得手破血流。   天色渐暗,在赛车场得到充分发泄的一群人,回到城里,走进酒 吧,开始了无休止的饮酒。瑞典国家禁止一般酒吧出售烈酒,啤酒也 分为三个级别。而第三级别的啤酒,也非随时可以狂饮的。那天,大 概是周末,又是闹婚,他们便要第三级别的啤酒。在酒吧里,大家围 坐一起,每个人负责买自己的那份。   如同在中国一样,找出各种理由要新郎多喝酒,是大家的主要目 的。在一个酒吧没有坐上一个小时,便走出去,到另一个酒吧。如此 这般,大约进出了四五个酒吧。他们什么点心也不吃,只是无休止地 饮酒,新郎也被灌得有些晕头转向。   时间已是夜间十点,我想折腾了五六个小时了,闹婚大概该结束 了。我问皮尔,是不是快结束了,没料想他回答说,真正的闹婚高潮 还在后面,前面这些饮酒,仅仅是开始。他说,我们马上先到一个足 球场去,那里会有很有意思的活动。   带着酒意,大家簇拥着新郎走到市中心的足球场。到了那里,我 才发现早有三个人在那里做好了准备,他们是提前从酒吧到这里的。 他们三个都是身材魁梧的小伙子,这时却完全是另一番打扮。他们每 个人头上,都裹上了花头巾,其中一个,穿着白色套裙。新奇的是, 他们都在胸前不知塞着什么东西,装做隆起的乳房。他们是此时正式 的闹婚仪式的主持人,一场恶作剧的导演。   首先由一位主持人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十多杯啤酒,分发 给大家。然后致辞,大意是祝贺新郎即将结婚之类的话。大家共饮之 后,便罚新郎喝酒。他必须一口将一个啤酒罐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不许滴出一滴,而且不能用手帮忙,只能用嘴咬着酒罐喝。   第一次新郎没有成功,他尽管一口喝完,但主持人从酒罐里又抖 出了几滴。他无可奈何,只得再喝。第二次,他终于得以过关。   接下来,在新郎面前用啤酒罐摆出一个“目”字。先将新郎用布 条蒙上眼睛,再扯着他快速转上几圈,放开手,便要他摸索着从空格 间走过去,且不允许碰着或踩上酒罐。进行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一次,他明明是朝着旁边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探出脚,大家也煞有 介事地为他吃惊。脚一放下,没有响声,他感到满足,大家也故意叫 好。一直到他紧张而吃力地自认为成功时,大家才开怀大笑。他解开 布条,方发现上了大当。   最后一项也是最有趣最残酷的仪式开始。主持人拿出十几条自行 车内胎,将它们连成一条皮绳,一头系在球门柱上,一头系在新郎腰 间。其中一个主持人,在离球门约三十米的地方躺下,跷起二郎腿, 正对着球门。另一个主持人先作说明。大意是在结婚之后,新郎就有 了束缚,寻找情人会有困难,必须做很大的努力方能达到。皮条就意 味着束缚,躺在那里的便是新郎结婚后所追求的情人。新郎必须尽力 从球门跑向情人,以摸到情人的身体为成功。   新郎往球门后面稍稍退了几步,他需要速度很快,这样才能将皮 条拉长到足以摸到“情人”的程度。在他屏息准备时,那位扮演情人 的主持人,则对着他引诱地摸着“乳房”,做出一副等待的样子。   新郎以最大的力量往前跑去,皮条在他身后渐渐拉直。当他几乎 就要摸到“情人”的脚时,皮条的力量却将他拽了回去,并在地上连 滚带爬,狼狈不堪。本已醉意朦胧的他,这样一来,更加晕头转向了。   大家在一旁却开心极了。瞧着他这副模样,我真吃惊他们闹婚的 激烈程度。皮尔虽然早已与女朋友同居,但还未举行过婚礼仪式,他 曾告诉我也许今年会举行。此刻我对他说,你会不会也遭受同样的折 磨呢,他说当然会,他还真有些害怕。   第二次新郎终于卯足了劲儿,挣脱了束缚,找到了“情人”。当 摸到“情人”后,不免又被皮条拽回去,再次在球场上滚爬一番。   折磨终于结束,主持人换装,我才发现他们是用气球装扮乳房的。 看看表,已是午夜十一点多钟了。   折磨新郎的仪式结束后,我们离开足球场,回到一个主持人的家 中。喝了许多啤酒的我们,也终于开始就餐,吃得十分简单,热狗而 已。不过,我们就餐的地点,并不在他的餐厅,却是在公寓底层的浴 室里。大家要在这里一边洗桑拿浴,一边就餐。   闹婚弄得疲乏不堪的这些瑞典青年,此刻完全放松,赤条条地就 餐,赤条条地继续开新郎的玩笑,还赤条条地唱起民歌来。   前来参加闹婚的一个小伙子,拿出一摞歌本,要大家买,每本 10克郎。歌本很小,约是64开本,大概只有二三十页,封面为黄色, 没有任何装帧,也不是正式出版物,好像是电脑打印而成。我拿过一 本随便翻翻。歌本前半部分为瑞典文,后半部分为英文,原来是流行 于瑞典民间的黄色歌曲,类似于中国农村的一些下流小调,甚至更为 黄色。   他们一人拿一本歌本,一时间,整个桑拿浴房间,浴室里,浴室 外,全是这些健壮男子们高亢的歌声。他们似乎全都会唱。后来我问 过皮尔,他说,这些民歌,差不多瑞典男子都会唱,但是只限于在极 其有限的场合譬如浴室里唱。   已到深夜两点,这些吃饱喝足发泄充分并舒舒服服洗过桑拿浴的 年轻人,没有就此罢休,又拿着早就买好的门票,朝夜总会走去。在 那里,如果愿意他们会玩到拂晓。   新郎终于被大家灌得醉醺醺的。不过,他真是一个健壮得出奇的 小伙子,如此被折磨了一夜,他依然精力充沛。行走在街头,他借着 醉意,居然一次又一次地往停放路边的小汽车上跳,并从车头跳到车 顶,再走到车尾。魁梧的身躯,把漂亮的小汽车踩得吱吱直响,像一 个醉汉一样摇晃。在瑞典这个非常平静非常稳定的社会里,他这种举 止,也许是少有的破坏性行为。我想,每个周末,像他这样遭际的人, 以及另外一些酒鬼,总会给宁静的夜晚带来一点儿骚动,留下劣迹。 看来,一个过于平静的社会,总是会有某种不安分的因子活跃于其间, 使其达到一种平衡。   夜总会里,熙熙攘攘,有人在跳舞,更多的人在饮酒。皮尔的朋 友们,除了一两个跳舞外,又要来啤酒饮起来。几乎折腾了十个小时 的闹婚,便在舞曲和酒气的缭绕下趋向尾声。我,不止我一个,困得 靠在沙发上打盹,手里却还端着啤酒杯。   对于我,到瑞典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是最劳累最漫长的一夜, 同时,也是最有趣最丰富的一夜。在整个访问中,这次闹婚,是极为 难得的生活体验,使我能最直接地作为客人也作为参与者进入瑞典年 轻人的生活,从而获得在街头所得不到的感受。   (摘自《兄弟在此相会》,李辉著,四川文艺出版社2000年10月 出版。)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