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远离村人(散文五章) 刘亮程 剩下的事情   他们都回去了,我一个留在野地上,看守麦垛。得有一个月时间,他们才能忙 完村里的活儿,腾出手回来打麦子。野地离村子有大半天的路,也就是说,一个人 不能在一天内往返一次野地。这是大概两天的路程,你硬要一天走完,说不定你走 到什么地方,天突然黑了,剩下的路可就不好走了。谁都不想走到最后,剩下一截 子黑路。是不是?   紧张的麦收结束了。同样的劳动,又在其他什么地方重新开始,这我能想得 出。我知道村庄周围有几块地。他们给我留下够吃一个月的面和米,留下不够炒两 顿菜的小半瓶清油。给我安排活儿的人,临走时又追加了一句:别老闲着望天,看 有没有剩下的活儿,主动干干。   第二天,我在麦茬地走了一圈,发现好多活儿没有干完,麦子没割完,麦捆没 有拉完。可是麦收结束了,人都回去了。   在麦地南边,扔着一大捆麦子。显然是拉麦捆的人故意漏装的。地西头则整齐 地长着半垅麦子。即使割完的麦垅,也在最后剩下那么一两镰,不好看地长在那 里。似乎人干到最后已没有一丝耐心和力气。   我能想到这个剩下半垅麦子的人,肯定是最后一个离开地头的。在那个下午的 斜阳里,没割倒的半垅麦子,一直望着扔下它们的那个人,走到麦地另一头,走进 或蹲或站的一堆人里,再也认不出来。   麦地太大。从一头几乎望不到另一头。割麦的人一人把一垅,不抬头地往前 赶,一直割到天色渐晚,割到四周没有了镰声,抬起头,发现其他人早割完回去 了,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垅。他有点急了,弯下腰猛割几镰,又茫然地停住,地里没 一个人。干没干完都没人管了。没人知道他没干完,也没人知道他干完了。验收这 件事的人回去了。他一下泄了气,瘫坐在麦茬上,愣了会儿神:球,不干了。   我或许能查出这个活儿没干完的人。   我已经知道他是谁。   但我不能把他喊回来,把剩下的麦子割完。这件事已经结束,更紧迫的劳动在 别处开始。剩下的事情不再重要。   以后几天,我干着许多人干剩下的事情。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麦地里转来转去。 我想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之后,都会有一个收尾的人,他远远地跟在人们后头,干 着他们自以为干完的事情。许多事情都一样,开始干的人很多,到了最后,便成了 某一个人的。    远离村人   我每天的事:早晨起来望一眼麦垛。总共五大垛,一溜排开。整个白天可以不 管它们。到了下午,天黑之前,再朝四野里望一望,看有无可疑的东西朝这边移 动。   这片大野隐藏着许多东西。一个人,五垛麦子,也是其中的隐匿者,谁也不愿 让谁发现。即使是树,也都蹲着长,躯干一曲再曲,枝桠匐着地伸展。我从没在荒 野上看见一棵像杨树一样高扬着头、招摇而长的植物。有一种东西压着万物的头, 也压抑着我。   有几个下午我注意到西边的荒野中有一个黑影在不断地变大。我看不清那是什 么东西,它孤独地蹲在那里,让我几个晚上没睡好觉。若有个东西在你身旁越变越 小最后消失了,你或许一点不会在意。有个东西在你身边突然大起来,变得巨大无 比,你便会感到惊慌和恐惧。   早晨天刚亮我便爬起来,看见那个黑影又长大了一些。再看麦垛,似乎一夜间 矮了许多。我有点担心,扛着锨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穿过麦地走了一阵,才看清 楚,是一棵树。一棵枯死的老树突然长出许多枝条和叶子。我围着树转了一圈。许 多叶子是昨晚上才长出来的,我能感觉到它的枝枝叶叶还在长,而且会长得更加蓬 蓬勃勃。我想这棵老树的某一条根,一定扎到了土地深处的一个旺水层。   能让一棵树长得粗壮兴旺的地方,也一定会让一个人活得像模像样。往回走 时,我暗暗记住了这个地方。那时,我刚刚开始模糊地意识到,我已经放任自己像 植物一样去随意生长。我的胳膊太细,腿也不粗,胆子也不大,需要长的东西很 多。多少年来我似乎忘记了生长。      随着剩下的活儿一点一点地干完,莫名的空虚感开始笼罩着草棚。活儿干完 了,镰刀和铁锨扔到一边。孤单成了一件事情。寂寞和恐惧成了一件大事情。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而它们——成群的、连片的、成堆的对着我。我的 群落在几十里外的太平渠村里。此时此刻,我的村民帮不了我,朋友和亲人帮不了 我。   我的寂寞和恐惧是从村里带来的。   每个人最后都是独自面对剩下的寂寞和恐惧,无论在人群中还是在荒野上。那 是他一个人的。   就像一粒虫、一棵草在它浩荡的群落中孤单地面对自己的那份欢乐和痛苦。其 他的虫、草不知道。   一棵树枯死了,提前进入了比生更漫长的无花无叶的枯木期。其他的树还活 着,枝繁叶茂。阳光照在绿叶上,也照在一棵枯树上。我们看不见一棵枯树在阳光 中生长着什么。它埋在地深处的根在向什么地方延伸。死亡以后的事情,我们不知 道。   一个人死了,我们把它搁过去——埋掉。   我们在坟墓旁边往下活。活着活着,就会觉得不对劲:这条路是谁留下的。那 件事谁做过了。这句话谁说过。那个女人谁爱过……   我在村人中生活了几十年,什么事都经过了,再呆下去,也不会有啥新鲜事。 剩下的几十年,我想在花草中度过,在虫鸟水土中度过。我不知道这样行不行,或 许村里人会把我喊回去,让我娶个女人生养孩子。让我翻地,种下一年的麦子。他 们不会让我闲下来,他们必做的事情,也必然是我的事情。他们不会知道,在我心 中,这些事情早就结束了。   如果我还有什么剩下要做的事情,那就是一棵草的事情,一粒虫的事情,一片 云的事情。   我在野地上还有十几天时间,也可能更长。我正好远离村人,做点自己的事 情。    风把人刮歪   刮了一夜大风。我在半夜被风喊醒。风在草棚和麦垛上发出恐怖的怪叫,类似 女人不舒畅的哭喊。这些突兀地出现在荒野中的草棚麦垛,绊住了风的腿,扯住了 风的衣裳,缠住了风的头发,让它追不上前面的风。她撕扯,哭喊。喊得满天地都 是风声。   我把头伸出草棚,黑暗中隐约有几件东西在地上滚动,滚得极快,一晃就不见 了。是风把麦垛刮走了。我不清楚刮走了多少,也只能看着它刮走。我比一捆麦大 不了多少,一出去可能就找不见自己了。风朝着村子那边刮。如果风不在中途拐 弯,一捆一捆的麦子会在风中跑回村子。明早村人醒来,看见了一捆捆麦子躲在墙 根,像回来的家畜一样。   每年都有几场大风经过村庄。风把人刮歪,又把歪长的树刮直。风从不同方向 来,人和草木往哪边斜不由自主。能做到的只是在每一场风后,把自己扶直。一棵 树在各种各样的风中变得扭曲,古里古怪。你几乎可以看出它沧桑躯干上的哪个弯 是南风吹的,哪个拐是北风刮的。但它最终高大粗壮地立在土地上,无论南风北风 都无力动摇它。   我们村边就有几棵这样的大树,村里也有几个这样的人。我太年轻,根扎得不 深,躯干也不结实。担心自己会被一场大风刮跑,像一棵草一片树叶,随风千里, 飘落到一个陌生地方。也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风把你一扔就不见了。你没 地方去找风的麻烦,刮风的时候满世界都是风,风一停就只剩下空气。天空若无其 事,大地也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你的命运被改变了,莫名其妙地落在另一个地 方。你只好等另一场相反的风把自己刮回去。可能一等多年,再没有一场能刮起你 的大风。你在等待飞翔的时间里不情愿地长大,变得沉重无比。   去年,我在一场风中看见很久以前从我们家榆树上刮走的一片树叶,又从远处 刮回来。它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摇摇晃晃地落在窗台上。那场风刚好在我们村里 停住,像是猛然刹了车。许多东西从天上往下掉,有纸片——写字的和没写字的纸 片、布条、头发和毛,更多的是树叶。我在纷纷下落的东西中认出了我们家榆树上 的一片树叶。我赶忙抓住它,平放在手中。这片叶子的边缘已有几处损伤,原先背 阴的一面被晒得有些发白——它在什么地方经受了什么样的阳光?另一面粘着些褐 黄的黏土。我不知道它被刮了多远又被另一场风刮回来,一路上经过了多少地方, 这些地方都是我从没去过的。它飘回来了,这是极少数的一片叶子。   风是空气在跑。一场风一过,一个地方原有的空气便跑光了,有些气味再闻不 到,有些东西再看不到——昨天弥漫村巷的谁家炒菜的肉香,昨晚被一个人独享的 女人的体香,下午晾在树上忘收的一块布,早上放在窗台上写着几句话的一张纸。 风把一个村庄酝酿许久的、被一村人吸进呼出弄出特殊味道的一窝子空气,整个地 搬运到百里千里外的另一个地方。   每一场风后,都会有几朵我们不认识的云,停留在村庄上头,模样怪怪的,颜 色生生的,弄不清啥意思。短期内如果没风,这几朵云就会一动不动赖在头顶,不 管我们喜不喜欢。我们看顺眼的云,在风中跑得一朵都找不见。   风一过,人忙起来,很少有空看天。偶尔看几眼,也能看顺眼,把它认成我们 村的云,天热了盼它遮遮阳,地旱了盼它下点雨。地果真就旱了,一两个月没水, 庄稼一片片蔫了。头顶的几朵云,在村人苦苦的期盼中果真有了些雨意,颜色由雪 白变铅灰再变墨黑。眼看要降雨了,突然一阵南风,这些饱含雨水的云跌跌撞撞, 飞速地离开了村庄,在荒无人烟的南梁上,哗啦啦下了一夜雨。   我们望着头顶腾空的晴朗天空,骂着那些养不乖的野云。第二天全村人开会, 做了一个严厉的决定:以后不管南来北往的云,一律不让它在我们村庄上头停,让 云远远滚蛋。我们不再指望天上的水,我们要挖一条穿越戈壁的长渠。   那一年村长是胡木,我太年轻,整日缩着头,等待机会来临。   我在一场南风中闻见浓浓的鱼腥味。遥想某个海边渔村,一张大网罩着海,所 有的鱼被网上岸,堆满沙滩。海风吹走鱼腥,鱼被留下来。   另一场风中我闻见一群女人成熟的气息,想到一个又一个的鲜美女子,在离我 很远处长大成熟,然后老去。我闲吊的家什朝着她们,举起放下,鞭长莫及。   各种各样的风经过了村庄。屋顶上的土,吹光几次,住在房子里的人也记不清 楚。无论南墙北墙东墙西墙都被风吹旧,也都似乎为一户户的村人挡住了南来北往 的风。有些人不见了,更多的人留下来。什么留住了他们?   什么留住了我?   什么留住了风中的麦垛?   如果所有粮食在风中跑光,所有的村人,会不会在风停之后远走他乡,留一座 空荡荡的村庄。   早晨我看见被风刮跑的麦捆,在半里外,被几棵铃铛刺拦住。   这些一墩一墩,长在地边上的铃铛刺,多少次挡住我们的路,挂烂手和衣服, 也曾多少次被我们愤怒的镢头连根挖除,堆在一起一火烧掉。可是第二年它们又出 现在那里。   我们不清楚铃铛刺长在大地上有啥用处。它浑身的小小尖刺,让企图吃它的 嘴,折它的手和践它的蹄远离之后,就闲闲地端扎着,刺天空,刺云,刺空气和 风。现在它抱住了我们的麦捆,没让它在风中跑远。我第一次对铃铛刺深怀感激。   也许我们周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关键时刻 挽留住我们。一株草,一棵树,一片云,一只小虫……它替匆忙的我们在土中扎 根,在空中驻足,在风中浅唱......   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   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   任何一粒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    对一朵花微笑   我一回头,身后的草全开花了。一大片。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把一滩草惹笑 了。   我正躺在山坡上想事情。是否我想的事情——一个人脑中的奇怪想法让草觉得 好笑,在微风中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半掩芳唇,忍俊不禁。靠近我 身边的两朵,一朵面朝我,张开薄薄的粉红花瓣,似有吟吟笑声入耳;另一朵则扭 头掩面,仍不能遮住笑颜。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先是微笑,继而哈哈大笑。   这是我第一次在荒野中,一个人笑出声来。   还有一次,我在麦地南边的一片绿草中睡了一觉。我太喜欢这片绿草了,墨绿 墨绿,和周围的枯黄野地形成鲜明对比。   我想大概是一个月前,浇灌麦地的人没看好水,或许他把水放进麦田后睡觉去 了。水漫过田埂,顺这条干沟漫漶而下。枯萎多年的荒草终于等来一次生机。那种 绿,是积攒了多少年的,一如我目光中的饥渴。我虽不能像一头牛一样扑过去,猛 吃一顿,但我可以在绿草中睡一觉。和我喜爱的东西一起睡,做一个梦,也是满 足。   一个在枯黄田野上劳忙半世的人,终于等来草木青青的一年。一小片。草木会 不会等到我出人头地的一天?   这些简单地长几片叶、伸几条枝、开几瓣小花的草木,从没长高长大、没有茂 盛过的草木,每年每年,从我少有笑容的脸和无精打采的行走中,看到的是否全是 不景气?   我活得太严肃,呆板的脸似乎对生存已经麻木,忘了对一朵花微笑,为一片新 叶欢欣和激动。这不容易开一次的花朵,难得长出的一片叶子,在荒野中,我的微 笑可能是对一个卑小生命的欢迎和鼓励。就像青青芳草让我看到一生中那些还未到 来的美好前景。   以后我觉得,我成了荒野中的一个。真正进入一片荒野其实不容易,荒野旷敞 着,这个巨大的门让你努力进入时不经意已经走出来,成为外面人。它的细部永远 对你紧闭着。   走进一株草、一滴水、一粒小虫的路可能更远。弄懂一棵草,并不仅限于把草 喂到嘴里嚼嚼,尝尝味道。挖一个坑,把自己栽进去,浇点水,直愣愣站上半天, 感觉到的可能只是腿酸脚麻和腰疼,并不能断定草木长在土里也是这般情景。人没 有草木那样深的根,无法知道土深处的事情。人埋在自己的事情里,埋得暗无天 日。人把一件件事情干完,干好,人就渐渐出来了。   我从草木身上得到的只是一些人的道理,并不是草木的道理。我自以为弄懂了 它们,其实我弄懂了自己。我不懂它们。 走向虫子   一只八条腿的小虫,在我的手指上往前爬,爬得极慢,走走停停,八只小爪踩 上去痒痒的。停下的时候,就把针尖大的小头抬起往前望。然后再走。我看得可 笑。它望见前面没路了吗?竟然还走。再走一小会儿,就是指甲盖,指甲盖很光 滑,到了尽头,它若悬崖勒不住马,肯定一头栽下去。我正为这粒小虫的短视和盲 目好笑,它已过了我的指甲盖,到了指尖,头一低,没掉下去,竟从指头底部慢慢 悠悠向手心爬去了。   这下该我为自己的眼光羞愧了,我竟没看见指头底下还有路。走向手心的路。   人的自以为是使人只能走到人这一步。   虫能走到哪里?我除了知道小虫一辈子都走不了几百米,走不出这片草滩以 外,我确实不知道虫走到了哪里。   一次我看见一只蜣螂滚着一颗比它大好几倍的粪蛋,滚到一个半坡上。蜣螂头 抵着地,用两只后腿使劲往上滚,费了很大劲才滚动了一点点。而且,只要蜣螂稍 一松劲,粪蛋有可能再滚下去。我看得着急,真想伸手帮它一把,却不知蜣螂把它 弄到哪。朝四周看了一圈也没弄清哪是蜣螂的家,是左边那棵草底下,还是右边那 几块土坷垃中间。假如弄明白的话,我一伸手就会把这个对蜣螂来说沉重无比的粪 蛋轻松拿起来,放到它的家里。我不清楚蜣螂在滚这个粪蛋前,是否先看好了路, 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朝这个方向滚去有啥去处。上了这个小坡是一片平地,再过 去是一个更大的坡,坡上都是草,除非从空中运,或者蜣螂先铲草开一条路,否则 粪蛋根本无法过去。   或许我的想法天真,蜣螂根本不想把粪蛋滚到哪去。它只是做一个游戏,用后 腿把粪蛋滚到坡顶上,然后它转过身,绕到另一边,用两只前爪猛一推,粪蛋骨碌 碌滚了下去,它要看看能滚多远,以此来断定是后腿劲大还是前腿劲大。谁知道 呢?反正我没搞清楚,还是少管闲事。我已经有过教训。   那次是一只蚂蚁,背着一条至少比它大二十倍的干虫,被一个土块挡住。蚂蚁 先是自己爬上土块,用嘴咬住干虫往上拉,试了几下不行,又下来钻到干虫下面用 头顶,竟然顶起来,摇摇晃晃,眼看顶上去了,却掉了下来,正好把蚂蚁碰了个仰 面朝天。蚂蚁一骨碌爬起来,想都没想,又换了种姿势,像那只蜣螂那样头顶着 地,用后腿往上举。结果还是一样。但它一刻不停,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没效 果。   我猜想这只蚂蚁一定是急于把干虫搬回洞去。洞里有多少孤老寡小在等着这条 虫呢。我要能帮帮它多好。或者,要是再有一只蚂蚁帮忙,不就好办多了吗?正好 附近有一只闲转的蚂蚁,我把它抓住,放在那个土块上,我想让它站在上面往上 拉,下面的蚂蚁正拚命往上顶呢,一拉一顶,不就上去了吗?   可是这只蚂蚁不愿帮忙,我一放下,它便跳下土块跑了。我又把它抓回来,这 次是放在那只忙碌的蚂蚁的旁边,我想是我强迫它帮忙,它生气了。先让两只蚂蚁 见见面,商量商量,那只或许会求这只帮忙,这只先说忙,没时间。那只说,不白 帮,过后给你一条虫腿。这只说不行,给两条。一条半。那只还价。   我又想错了。那只忙碌的蚂蚁好像感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看见这只,二话没 说,扑上去就打。这只被打翻在地,爬起来仓皇而逃。也没看清咋打的,好像两只 牵在一起,先是用口咬,接着那只腾出一只前爪,抡开向这只脸上扇去,这只便倒 地了。   那只连口气都不喘,回过身又开始搬干虫。我真看急了,一伸手,连干虫带蚂 蚁一起扔到土块那边。我想蚂蚁肯定会感激这个天降的帮忙。没想它生气了,一口 咬住干虫,拼命使着劲,硬要把它再搬到土块那边去。   我又搞错了。也许蚂蚁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把一条干虫搬过土块,我却认为 它要搬回家去。真是的,一条干虫,我会搬它回家吗?   也许都不是。我这颗大脑袋,压根不知道蚂蚁那只小脑袋里的事情。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