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两个北大 两个传统   一个老北大毕业生   《新语丝》网站上关于甘德怀考博事件的各种文章,我大部分都阅读了,我 惊叹互联网的巨大威力。这件事的讨论告诫我们,不管年纪多大资格多老,人人 都要诚实,千万不要撒谎。在互联网面前,任何谎言立即会原形毕露。对甘德怀 考博事件,我最初认为是北大法学院长朱苏力教授工作的失误,随着朱苏力谎言 的一个个揭穿,朱苏力的人格也彻底垮台了。朱苏力教授至今还不肯改悔,我真 不知道他后半辈子将有何脸面活在北大,活在法学界。   在讨论中,许多人很惊讶地问:“堂堂的北京大学怎么了?”。他们的惊讶 是因为他们在北京大学金碧辉煌的校门里面不知道还存在着两个北大:一个是民 主、科学、光明的北大,一个是反民主、反科学、黑暗的北大。1898年至今北大 一百多年的校史上,始终存在着两个北大的斗争。   人们一再提到蔡元培先生,蔡元培先生是民主、科学、光明的北大的奠基人, 他在北大、在中国近代史上的丰功伟绩,全体中国人将世世代代怀念他。我没有 亲耳聆听过蔡元培先生的教诲,却亲耳聆听过马寅初先生的教诲。如果问我北大 最好的老师是谁?大学五年对自己影响最大的老师是谁?我会回答:五十年代的 北大校长、著名的经济学家马寅初先生。   当年,我们满怀对北大的敬仰和热爱报考北大,进入北大进入了一个全新的 世界。1956年,中央宣传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北大到处开学术讨 论会。生物系的一次讨论会上,一位教授是米丘林学派,另一教授是前一位教授 的学生,但留学回来却成了魏斯曼-摩尔根学派,在生物的遗传和变异上,米丘 林学派强调环境的影响,魏斯曼-摩尔根学派强调基因的作用,两派的争鸣使我 们感到两派不是势不两立的,它们应互补。那年,北大许多大师走上讲台,开出 各式各样课程,我们背着书包到处听课,哲学系主任郑昕教授发表《开放唯心主 义》的文章。北大,可爱的北大!但是,不久阶级斗争来了。   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是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大批优秀的师生被打成右派,大 家可以查一下:北大1957年的右派,哪一个不是优秀青年、民族精英?这场大屠 杀造成了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间悲剧?这是一场中华民族的历史悲剧。   1957年的大屠杀尚未结束,又一场大屠杀开始了。1958年,首都理论界为向 国庆十周年献礼,组织人民公社化调查组,到河南、河北等地调查,讴歌人民公 社。调查团由北京大学和人民大学部分文科师生组成,北大和人大两校的副校长、 两校的党委第三书记邹鲁凤(党内著名经济学家)任总团团长。1959年上半年,他 们回到北京,调查报告至今没有公开发表过,据说调查报告认为人民公社办早了, 办糟了。1959年庐山会议上彭德怀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这个调查团当然也遭殃 了。“彭德怀在庐山上反对三面红旗,你们在庐山下反对三面红旗”,全部隔离 审查,大批大斗。邹鲁凤含冤开枪自杀,直到二十年后才补开追悼会。参加调查 团的大批师生受各种处分,有些人被开除党籍还补划右派。要知道,参加调查团 的师生都是经过反右考验的可靠分子,但他们也不得幸免。   在这腥风血雨的几年里,北大还上演了一场批判马寅初先生《新人口论》的 闹剧。当大批经济学家、哲学家信奉“存在即合理”,为现行政策,甚至完全错 误的政策作学术辩护时,马寅初先生与他们不同,在他年迈时,仍然关心着国家 的富强和人民的疾苦,在详尽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他独立思考,大胆提出自己的 国民经济综合平衡理论和新人口论。就以新人口论来说,他认为应控制人口的过 快增长,实行计划生育。马寅初先生的新人口论何罪之有?但却遭到暴风雨式的 批判。   1957年4月,马寅初先生在北大大饭厅作新人口论学术报告,我们听讲的绝 大多数学生都认为马寅初先生的新人口论有理有据,我们一下子都成了马寅初先 生的拥护者。不久,对马寅初先生的批判开始了。北大有一位著名的哲学家说: “资产阶级好吃懒做,吃要用口,所以讲人口。劳动人民爱劳动,劳动靠手,所 以讲人手。干活人手够不够?新人口论就是资产阶级马尔萨斯理论的翻版。”我 当时在台下想:初生婴儿先用口吃喝还是先用手劳动?成年后不先用口吃饭,怎 么能动手干活?如果能不吃饭光干活,不成了一架架永动机了吗?其他胡说八道 的批判听过就忘了,但马寅初先生的答辩却让我们铭记一辈子。马寅初先生说: “我这个‘马’是马克思的‘马’,不是马尔萨斯的‘马’。”他又说:在事关 真理的问题上,“不管怎样艰难险阻,决不后退半步。” 1960年,马寅初先生 在《新建设》杂志上发表《重申我的请求》一文,他说:“在研究工作中,没有 把握,不要乱写文章。既写之后,就承担责任,错了勇于改正,是真理要坚持, 即于个人有所不利,亦该担当一切后果……我虽然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 当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到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力压服不以理说服的那种批 判者们投降。”   这几年,马寅初先生的学生正身处逆境,马寅初先生坚持真理的榜样鼓舞着 他的学生,也影响了他众多学生一生的命运。马寅初先生后来被逼离开了北大, 受到种种不公正的对待,失去了言论和行动的自由。二十年后,l979年在马寅初 先生98岁时才得到平反,马寅初先生亲眼看到了自己观点的胜利,但人们说: “批了一个马寅初,多生了三亿人。”以马寅初先生为榜样的众多学生同样一生 坎坷,但无怨无悔,为自己是马寅初先生的学生,一生追随老校长而自豪。   欢天喜地进入北大,但是,在“左”的残酷迫害下,我们大学一毕业就急急 地带着满身伤痕逃离北大。人离开北大,北大并不就饶恕我们,北大给了我们各 种处分和一份坏档案,从此人就打入了另册,个人的婚姻家庭和工作事业统统笼 罩上了层层阴影,在那文革黑暗的十年里,更是从头倒霉到结束,九死一生,直 到1979年后才平反。在青年时期,我们思想纯洁、学业优秀,以后几十年也一直 认认真真学习,勤勤恳恳工作,努力报效祖国。我们唯一的缺点是爱思考一些不 合时宜的问题,讲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后来的历史证明我们当时想的和讲的是正 确的。退一万步说,即使想错了讲错了,对一个正在探索真理的青年来说,又有 什么了不得呢?何必将人往死里整呢!在北大百年校庆时,我们许多人不愿回到 北大这个伤心地,不愿面对当年的同窗,因为阶级斗争使一部分同学成了革命的 动力,一部分同学成了革命的对象,双方积怨太深。   1958年后,北大规定,只有又红又专的学生才能留校任教,“专”谈不上, 许多人不学无术,“红”就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心狠手辣整人。所以,1958年后 北大留下了许多自己培养的整人专家、捣乱分子,他们在北大兴风作浪捣乱不止, 使他们大大出名的是1966年6月初的那“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这张大字报 经中央电台一广播,乱了北大,乱了全中国,并且时间长达十年。季羡林先生的 《牛棚杂记》中记载了文革十年中的北大,当时北大天天正在发生着多少伤天害 理之事!   民主、科学、光明的北大给人以温暖、理想和力量,只可惜太短暂了。在反 民主、反科学、黑暗的北大,感到的是刺骨的寒冷,人与人必须互相防范,讲话 要注意,小心有人听了去打小报告,他当积极分子入团入党,你就挨整写入档案。 身处逆境中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是个人内心的煎熬。一方面自己绝对真诚地相信 伟大领袖是永远正确的,党组织是永远正确的,自己肯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严重 错误,另一方面又感到自己想的讲的是正确的,找不出错在何处。这时,自己如 何触及灵魂作深刻检查呢?如何脱胎换骨改造呢?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完全不 可能像今天河海大学甘德怀、福建连江县委书记黄金高那样向互联网申诉。   北京大学当前不是在争取成为世界著名的一流大学吗?我认为,北大首先要 是一个民主、科学、光明的北大,才有资格争取成为世界著名的一流大学。如果 是一个反民主、反科学、黑暗的北大,那无疑是缘木求鱼,南辕北辙了,在那样 一个北大里,比王铭铭、朱苏力更加卑鄙齷齪千百倍的事情还将一幕幕上演。君 若不信,请拭目以待吧!   甘德怀朋友,考博的挫折,十分烦恼,可以理解。但要想开一点,与我们当 年在北大受的伤害比,小得多了,何况在你考博事件上受到更大伤害的不是你, 而是北大和朱苏力。努力吧!命运最终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XYS20040819)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