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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面埋伏

冷茶

南方周末2004-09-16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一个看起来比较普通的错误，竟
然很快失去了控制，惹发千万人的口舌之争，成为大事件。传统意义上的名流或
者强势人物，稍有不慎，立即被卷入十面埋伏之中。

　　在遭遇到互联网民众的伏击之前，大牌主持人Z或者知名教授S，肯定想象不
出飞刀门的势力已经强大到何等地步。不只是在西南的葱绿竹林，也不只是在北
方的绚烂草地，飞刀几乎是从任何地方射出，带着冷冷的寒光和凄厉的杀气。杀
手无名，杀手眼中没有对权威的敬畏，杀手在暗处。每一次招架都可能引出更大
规模的反攻，有时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血战便已蔓延全国。

　　其实，飞刀并不是刀，不过是文字而已，不过是裹胁着思想、推理、情绪和
明确指向的文字而已。祖先早就说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不过当时，众口
之众也很有限，毁之累积也很漫长，所以后果不像此刻这么惨烈罢了。

　　当下的状况是，事发之后，名人们对公众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为呈堂证
供”，被无数匿名检察官、高级神探、思想先锋以及长舌妇们细细探究，反复咀
嚼；他们在每一处细节表述上的思虑不周，都可能变成致命漏洞。互联网不仅提
供了超强的资讯检索能力，还串联起无所不在的目击证人，真应了那句“要想人
不知，除非己莫为”的警句。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尚不可知的信息
筛选传播机制中，强弱之间的力量对比忽然倒转。江湖中的既定秩序看起来正在
这个去等级、无中心的网中开始败坏。

　　当然，小人物也有可能跌入埋伏之中。不过，幸运的话，他们将享受到前所
未有的广泛同情。同样是飞刀，却从这个阵营射向别处。

　　数年前，BBS开始在大学校园流行。我的一位同事年近半百，却要开风气之
先，尝试将师生的课后交流引入其中，并允许匿名发表评论。起初的较长一段时
间里，他郁闷得茶饭不思。原来，一向自视甚高的他吃惊地发现，当弟子们改以
ID在线说话时，那种面对他时的无比谦恭就荡然无存了。他们仿如换了面孔，或
者严厉地提问，或者调侃师长，他们甚至居高临下地反客为主，指出他的各种疏
漏并要求他加强学习。浏览BBS的过程变得如此痛苦，只有他一个人在明处，各
路不友善的言辞交织成强光，像针一样刺来。他感觉自己是个随时要接受聆讯的
犯罪嫌疑人。当时，他迫切想动用一切手段追查那些不敬的家伙，揭开他们的真
面目，惩罚他们的恶行。但他终于忍住了，不仅忍住了怒气、怨气，还放低身段
以更加友善的姿态回应。慢慢地，他发现情况好转，交流得以平和地进行下去。
此后，他每次昂首走进教室，总会听到一些掌声。那些年轻人真实的面孔，泛着
狡黠的笑容，给他温暖的鼓励。可以想象，如今他早已是网中身经百战的高手，
他在低迷和躁动中挣扎出来，重新找到了知天命的路径。

　　记得一些门户网站曾经有过这种创意，他们结合媒体的热点，利用自己的强
势身份，邀请著名当事人前来与网友在线聊天。和惯常温文尔雅的新闻发布会不
同，藏身卧室或网吧的ID们绝无客套，他们找准穴位，又稳又狠地直扑命门。早
些时候的嘉宾们大多难以招架。在新闻守门人把关严厉的时代，飞刀被千万道门
阻挡，他们得以养尊处优，如同温室花朵，何曾亲历过此等惨遭“群殴”的场景。
不过，好死不如赖活，气度和智慧大多可以在磨砺中养成。所以到今天，见过世
面的嘉宾再出席类似场合时，基本都能抱着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情，以不变应万变。
况且，隔着无数层级的物理线路，再厉害的飞刀也是刀不伤人人自伤，看透其中
玄机，还是可以做到从容的。

　　历史上，那些死于飞刀的人到底是被杀死，还是被吓死的，这不难猜度。

(XYS2004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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