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对物理系学术评价的几点想法 ●中国科学院院士、物理系教授 朱邦芬 　　怎样的物理系算达到世界一流的水准？怎样把清华大学物理系办成世界一流 的物理系？我们首要的工作，不只是招人才、更不是争资源，而是建立一个一流 的科学文化。一流的科学文化包含一种科学精神，一种先进的共同的价值观念， 一个好的体制和好的学风。 　　共同价值观念包括共同的奋斗目标，共同的对于教学和科研工作的评价标准， 即对下列一些问题形成共识：为什么当清华物理系的教师？要把清华物理系办成 一个什么样的物理系？什么样的物理系是世界一流的物理系？什么样的教学是好 的教学，什么样的研究是好的研究？什么样的教师是优秀的教师？ 　　最近，国家科技部、教育部、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国家自然科学基金 委发布了《关于改进科学技术评价工作的决定》，这是一个指导性的文件，提供 了原则性意见。这里我谈谈个人学习的一些体会，及对科研工作（着重纯物理研 究）评价的几点不成熟的看法，谨供参考。 　　一、当前科学技术评价中的主要问题 　　1. 科学技术研究分类不明确，用同一评价标准评价不同类型的科学技术活 动。 　　2. 评价中存在简单的数量化管理倾向，如数SCI论文篇数，等等。这在大多 数教师基本只教书不做研究的初期也许是必要的，但持续下去，将助长急功近利、 浮躁浮夸的不良学风和短期行为，害学生也害自己。 　　3. 过分强调第一作者和第一完成单位的作用，严重干扰了学术合作和学科 交叉。 　　4. 专家评议制度不够完善，一是有的专家不够认真，二是评审人往往不乏 好朋友和关系户。 　　5. 对于“非共识”项目缺乏科学合理的遴选机制。 　　二、区别不同评价对象，明确各类评价目标，完善各类评价体系 　　正如《关于改进科学技术评价工作的决定》所指出，科学技术评价要对不同 对象，根据基础研究、应用研究等不同类型科学技术活动的特点，确定不同的评 价目标、内容和标准，采用不同的评价方法和指标，避免简单化、“一刀切”。 　　纯物理研究是物理系科学研究的最主要的一个方面。成果形式主要是论文和 专著。区分好与平庸的研究的标准要以推动科学发展为导向，主要以新发现、新 概念、新理论和新方法等原始创新性成果和创新性人才的培养为评价标准。 　　应用物理研究是我系科研的一个重要方面。应用物理介于基础研究和应用研 究之间。其成果的主要形式不完全是论著，还包括自主知识产权（专利、国家标 准、专有技术等）、技术理论、关键技术和核心高技术的创新与集成水平，以至 做出样机和样品。对它的评价，除了学术水准外，还应紧密结合经济建设和国家 社会发展的需求，以推动生产力发展（包括潜在的经济效益）和技术发展、促进 社会进步和国家安全等要素为主要评价标准。成果市场化和进一步产业化，无疑 值得支持，但由于物理系有限的人力和物力资源，这部分工作只能交由研发部门 来完成。 　　无论是纯物理研究还是应用物理研究，在评价时，我们都应淡化第一作者和 第一完成单位，而以具体做出的贡献为准，鼓励跨学科和跨单位的合作。 　　教师在国家和地区决策的咨询与服务等方面做出贡献，也理应得到高度评价。 　　三、对纯物理研究的评价标准的四个层次 　　科学研究成果的评价，归根结底，要由时间来说话，由历史来判断。一流的 物理学家和一流的科研成果，将经过时间机器的过滤而留存下来。但是，为了向 研究人员提供正确的支持意见和改进建议，激励研究人员进行更有成效的研究， 对于一个研究机构或一个研究人员，一段时间内作评估，有它存在的必要性。我 们希望对自己系和教师的评估是科学的，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但是，自知之明是 不容易的，评价往往需要借助局外人。我以为，对于从事基础研究的人和机构的 评价，除了那些炮制“垃圾文章”的不入流的人（这属于学术不端行为）以外， 大致可以区分为四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入门的层次，也就是每位研究人员，以3~5年为一个周期，期 间发表一定数量的有新意的研究论文。应该认为，经过这几年的努力，现在我们 大多数教师已经符合这个标准。 　　第二个层次就是我们系每年不断地有一批质量高的论文发表，具体到每位教 师，以5~7年为一个周期，期间有质量高的论文发表。质量高的论文，根据不同 学科领域的特点，大体上可以用一些客观数据衡量。这反映在两个方面：一是有 一批论文被他人广泛引用，二是有一批论文发表在国际高影响因子的刊物上，如 Nature, Science, Physical Review Letters等。所谓影响因子，是指一个杂志 在过去2年内发表的论文在过去2年内平均被引用次数。两个方面中，前者是主要 的。这是因为影响因子只是评价杂志的一个统计平均值，由于具体一篇论文的被 引用数据偏离杂志的平均值的涨落可以非常大，我们不如参照具体论文的引用频 次，特别是被他人的引用频次，更直截了当。当然，这也要避免绝对化，引用有 各种各样的，一时的热并不等于长期的科学意义；但对一个研究机构，从统计意 义上看，是有意义的。ISI（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数据库有个对世界高校和研 究机构（被引用次数最多的1%机构）1992~2002年期间《SCI》收录论文的排名。 清华大学物理在论文数排名为第124，在被引用次数排名为第444，平均每篇SCI 论文被引用频次为2.51，排名为第543。这最后一个指标，国内几所最好大学的 物理系差不多都在这个位置，反映了我们研究总体上质不如量。现在我们系已经 有质量高的论文，如范守善教授研究组1997年在SCIENCE上发表的论文在2002年 一年内被引用了102次，荣获2003年度全国单篇论文被引用次数第一名，但这样 的成果还很少。今年开始，我们取消了系里的SCI论文奖，而在年终奖励几项比 较好的研究成果，目的就是鼓励大家把研究的重点从数量转到质量上来。这第二 个层次标志清华物理的影响力，这是物理系迈向世界一流的第一步。目前，我们 刚刚开始迈向这个台阶。 　　第三个层次是，我们若干个实验室和研究组建立了国际声誉，即在所研究领 域，人们提到世界上有哪些实验室和个人做得最好，马上就会想到有清华物理系 的某某实验室，某某教授。这种国际声誉，不仅靠文章不断地在高影响因子的杂 志上发表，还需要系统性，还需要得到比较多的同行学者在正式发表的论著中予 以具体和较高的评价，还体现在我们的教授不断收到国际上本领域最重要的 IUPAP（国际纯物理和引用物理联合会）系列会议作大会报告的邀请，不断收到 Review of Modern Physics等期刊写长篇综述论文的邀请。这是国际声誉的标志。 这个层次的评判，主要依靠国际权威学者和广大同行的定性评判。如果清华物理 系有十来个教授的研究水准达到这个层次，这就表明，我们系已达到世界准一流 物理系的水准，为世界一流物理系的目标打下了扎实的基础。这个目标可能要经 过10年左右的努力，才能实现。 　　最后一个层次是，物理系教师有重大的科学发现和突破，开创了新的重要的 分支领域，开创了新的前沿研究方向，让国外一大批科学家跟着做，成为这个领 域和方向的公认的世界领军人物。你的开创性论著，是该领域的研究者必引证的 “圣经”，论文引证的半衰期（Cited Half Life）可达几十年。对于一个物理 系来说，没有三五个以上的这样的物理学大师，就不能认为是世界的一流机构。 这是我们未来20~30年之内努力奋斗的目标。 　　四个台阶，简而言之，可以概括为，一是发表有创意的论著；二是发表高质 量的论著，在国际上“成名”；三是做出系统的创新成果，在国际上“成家”， 即成为该领域少数的几家之一；四是“威震天下”，成为一个领域的开山祖师。 清华物理系哪个层次的研究者是主流，就表明物理系属于那个层次的研究机构。 　　我们的科学研究应该始终把质量放在第一位，要重视切切实实解决基础物理 问题或有实际应用前景的物理问题，在这基础上，物理系每位教师都有各自的提 高研究水准的努力目标，整个系才能一步一步地、扎扎实实地趋近世界一流的高 标准。 　　四、坚持“公平、公正、公开”的评价原则，建立与国际接轨的评价制度， 规范科学技术评价行为 　　以上四个层次的研究，如果说前两个层次尚可以结合数据库作定性和定量的 评估，那么后两个层次的研究成果则主要依靠国内外一流的同行学者的评判。科 学技术评价要客观、真实，应该严格实行回避制度，积极推进国际同行评议。我 想，一般成果的评估，也许采用匿名方式比较合适；重大成果的评估应采取公开 评审人的名字和意见，增强评价专家的荣誉感和责任感。对整个系的评估，应该 聘请由国际权威学者组成的评估小组来进行，完全按照国际惯例和标准，与之接 轨。 　　权威学者的意见也并不都是正确的，与之相关的是，我们要公平对待和适当 地保护“小人物”和“非共识”项目。对创新性强的“非共识”项目应特别谨慎。 　　五、营造一个宽松的创新环境，又要具有竞争意识和内在的紧迫感 　　与技术发展不同，科学研究最早是从一批有闲之士的爱好和兴趣发展起来的。 宽松的环境十分必要。我们要营造一个宽松的创新环境：鼓励老师们自由选题， 勇于探索，允许失败；提倡在开展学术批评和讨论时，批评别人“无所顾忌”， 对待别人的批评“虚怀若谷”，形成资深教授与初出茅庐者的学术上平等的氛围。 频繁地汇报和交帐，不利于研究人员从事原创性的研究。但是，宽松环境并不代 表没有压力，没有紧迫感。压力使人进步。越是一流的研究机构，优秀的人才荟 萃，优秀的成果层出不穷，peer pressure也就越大，人的潜力就越容易发挥出 来。就像清华大学，最可贵的是一流的学生来源。全国各地的尖子荟萃清华，无 形之中有很大的peer pressure，你只有拼命努力，才能脱颖而出。 　　除了外部压力外，更需要自己push自己。黄昆先生说过，“基础研究，不象 一些具体任务，看起来是一种不松不紧的工作，要看书，要思考，每一点都要反 复推敲，不能草率行事。因此，对待研究工作若没有一种内在的紧迫感，对自己 所做的工作若不总是非常有兴趣，不把它看成比任何别的工作都更有意义，便会 一事无成。”在地球越来越小的今天，我们鼓励每位老师有一种“内在的紧迫 感”，也鼓励相互之间的合作和公平、公正、公开的竞争。 　　应该承认，目前我们的环境既不够宽松，又缺乏一种紧迫感；既缺乏宽容， 又缺乏学术批评和争论。我们拟采取一些措施，一方面，允许有的老师多年磨一 剑（即几年无文章发表，潜心做一项重大的研究），另一方面，也要知道每位老 师每年研究的状况，知其进展与困难，让集体的力量促使每个人把创造力发挥到 极致。我们也要减轻老师们额外的负担，逐步减少教授做秘书的工作，避免过繁 过重的评价妨碍科学技术活动的正常进行。 　　六、加强学风建设，反对任何形式的学术不端行为 　　科学就是求真，各种剽窃、抄袭、造假和拼凑数据等弄虚作假的行为，总有 一天要被揭露出来。作为大学老师，我们更有为学生树立榜样的职责。我们每个 人有责任与一切学术不轨行为作斗争，不仅要爱护自己的学术声誉，而且要爱护 清华大学的学术声誉。运动场上的失败者，值得人们尊敬；各种营私舞弊的行为， 是耻辱的。 　　此外，我们也反对炒作和浮夸。在各种材料和对外宣传上，包括个人主页和 系主页，我们还是低调一些为好。一些不实之词，将败坏物理系的声誉和学校的 声誉，对我们的物理系的建设，也对个人将来的发展，后患无穷。 (XYS20040619)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